地点:意大利,西西里,特拉帕尼郊外圣约瑟夫孤儿院时间:1995年,一个阴冷的复活节清晨特拉帕尼的春天总带着挥之不去的湿冷,像一块浸了冰水的粗麻布,死死裹住这片靠海的土地。
复活节的清晨本应弥漫着香草与烤面包的暖香,可在圣约瑟夫孤儿院的院墙内,空气里只有三种交缠不去的味道——墙角霉斑渗出的陈腐气息,廉价消毒水刺鼻的化学味道,还有一种属于数十个孩子挤在狭小空间里的、混合着汗味与隔夜食物残渣的酸腐气。
这三种味道像藤蔓般缠绕,钻进鼻腔,渗进皮肤,成了这里每个孩子呼吸的一部分。
五岁的Dante Vincenzo Salvatore蜷缩在宿舍最靠里的床铺上。
那是一张铁架单人床,床板硬得像石板,铺着的薄褥子早己被磨得发亮,边角处露出了里面泛黄的棉絮。
他侧躺着,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陷在床铺与墙壁的夹角里,像一只刻意藏进缝隙的幼兽。
他没有睡。
那双日后会让整个西西里岛的地下世界为之战栗的墨绿色眼睛,此刻正睁着,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近乎透明的冷光。
宿舍里只开着一盏挂在天花板中央的昏黄灯泡,光线被周围堆叠的木箱和其他孩子的床铺切割得支离破碎,落在Dante脸上时,恰好在他眼窝处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,让那双眼睛看起来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,望不到底,也探不到任何属于孩童的天真与雀跃。
他就那样安静地躺着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,轻到几乎与周围其他孩子均匀的鼾声融为一体。
可他的安静又与熟睡的孩子们截然不同——那些孩子的安静里带着放松的慵懒,偶尔会发出梦呓,或是翻个身蹬掉被子;而Dante的安静,是一种近乎凝滞的静止,像一尊被遗弃在废墟里的古罗马幼神雕像,明明有着孩童的躯体,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肃穆与沉寂。
走廊外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,厚重的皮鞋底踩在木质地板上,发出“笃、笃”的声响,每一步都像是敲在人心头的鼓点。
那是修女们的脚步声,她们总是穿着黑色的修女服,裙摆扫过地面时会带出细碎的摩擦声,混着念珠串碰撞的“沙沙”声,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清晰。
她们在为即将开始的晨祷做准备,再过半小时,宿舍的门就会被猛地推开,冰冷的呵斥声会将所有孩子从睡梦中惊醒,然后是匆忙的洗漱、排队、走进弥漫着烛油味的礼拜堂。
Dante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。
他的耳朵像被设定好了频率的接收器,精准地过滤掉了走廊里的动静,只捕捉着另一种更遥远、更沉闷的声响——那是从孤儿院高高的石墙之外传来的,泥土被铁锹翻动时发出的“噗嗤”声,沉闷而富有节奏,一下,又一下,几乎与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跳同步。
他知道那是什么。
三天前的下午,阳光难得穿透了云层,在院子里洒下一片稀薄的暖意。
负责照看他的玛丽修女临时被叫去厨房帮忙,他正蹲在墙角,用一根小石子在地上画着母亲的样子——他记不清母亲完整的面容了,只记得她有一头柔软的棕色卷发,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月牙。
就在这时,铁门被推开,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进来,他们身材高大,戴着墨镜,领口处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徽章,步伐沉稳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。
院长嬷嬷——那个脸上刻满了虔诚与苛刻皱纹的老妇人,立刻迎了上去,原本紧绷的脸挤出僵硬的笑容,双手在胸前不停地划着十字。
那三个男人没有说话,只是朝着Dante的方向抬了抬下巴。
院长嬷嬷的目光落在Dante身上时,瞬间变得复杂,有怜悯,有恐惧,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没过多久,他的母亲就被带来了。
那个总是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孤儿院、给他多塞半片涂了果酱的面包、眼神温柔得像教堂里圣母像的女人,此刻脸色苍白,双手被反绑在身后,嘴角还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。
她看到Dante时,原本黯淡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,挣扎着想要扑过来,却被身边的男人死死按住。
她只能隔着几米的距离,用尽全力朝着Dante喊着什么,声音嘶哑,被风刮得支离破碎,Dante只听清了最后两个字——“快跑”。
可他跑不了。
院长嬷嬷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,她的指甲嵌进他的皮肤,疼得他几乎皱眉,却始终没敢发出一点声音。
他就那样看着母亲被强行拖拽着走出孤儿院的大门,看着她回头时眼里的泪水,看着那扇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,隔绝了他与母亲之间最后的联系。
那天晚上,他听到院长嬷嬷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打电话,声音压得很低,却还是顺着门缝飘进了他的耳朵。
她用带着浓重西西里口音的意大利语对着电话那头说:“……是的,夫人己经被带走了……Salvatore先生说,她罪孽深重,玷污了家族的荣耀,必须亲自……净化(Purificazione)。”
“净化。”
Dante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个单词,舌尖仿佛尝到了一种铁锈般的腥甜。
他不懂这个词具体的含义,却在孤儿院的生活里见过无数次与“净化”相关的场景——修女们会用滚烫的开水浸泡沾了污渍的圣袍,双手用力地搓揉,指甲刮过布料,发出刺耳的声响,仿佛要将那些污渍连同布料本身一起撕碎;她们会用荆棘制成的鞭子抽打犯错的孩子,美其名曰“净化灵魂中的罪恶”;她们会将院子里枯萎的植物连根拔起,扔进火里焚烧,说那是“清除上帝不喜欢的污秽”。
那么母亲的“净化”,会是怎样的呢?
Dante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褥子,粗糙的布料磨得他掌心发疼,可他却像没有知觉一般,依旧死死地听着墙外的挖掘声。
一下,又一下。
泥土被挖开,石块被撬开,那声音越来越清晰,仿佛挖土机就停在他的耳边。
他能想象出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挥着铁锹的样子,能想象出泥土在他们脚下堆积成小山的样子,也能想象出……那个即将被埋进泥土里的、属于母亲的坑洞。
突然,挖掘声停了。
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,连宿舍里其他孩子的鼾声都消失了,只剩下Dante自己清晰的心跳声,“咚、咚、咚”,沉重地撞击着他的耳膜。
死寂持续了不到一分钟。
“啊——!”
一声女人的尖叫猛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,尖锐、凄厉,像一把锋利的刀,瞬间刺穿了孤儿院厚重的石墙,钻进了Dante的耳朵里。
那声音很短,只有短短一秒,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的夜莺,还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悲鸣,就戛然而止,随即被厚重的泥土彻底吞咽下去。
那是他母亲的声音。
Dante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,脊背微微弓起,像一只被惊扰的小兽。
他的手指猛地攥紧,指甲深深陷进掌心,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痕迹。
可他没有哭,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呜咽,连眼眶都没有泛红。
他只是静静地躺着,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,原本就存在的寒意瞬间凝结成了实质的冰,冷得能将周围的空气都冻住。
他知道,母亲的“净化”结束了。
就像那些被焚烧的枯萎植物,被撕碎的脏污圣袍,被鞭打的犯错孩子一样,母亲也被“净化”了——以一种最彻底、最残忍的方式。
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,一道高大的黑影堵在门口,逆着走廊里的光线,像一个巨大的、移动的十字架阴影。
是院长嬷嬷。
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里,还残留着未散去的恐惧。
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床铺,掠过那些熟睡的孩子,最终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Dante身上。
那眼神复杂到难以形容,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怜悯,像是在为这个五岁孩子的遭遇感到惋惜;但更多的是恐惧,仿佛眼前的孩子是什么洪水猛兽;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,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。
“Dante,”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打破了宿舍里的沉寂,“起来。
有人要见你。”
Dante没有说话,也没有迟疑。
他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,动作缓慢而平稳,没有丝毫孩童起床时的慵懒与拖沓。
他掀开身上那条洗得发白、边缘己经起球的薄被,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,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,可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。
他走到床尾,拿起那件属于孤儿院的制服——一件灰色的粗布衬衫和一条黑色的裤子,布料粗糙,肘部和膝盖处都己经磨出了破洞,洗得发白的布料上还沾着几块洗不掉的污渍。
他熟练地穿上衣服,动作不疾不徐,每一个抬手、弯腰的动作都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、令人不安的沉稳。
他跟在院长嬷嬷身后,穿过阴冷的长廊。
走廊的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水渍,像是一张张狰狞的鬼脸;头顶的灯泡忽明忽暗,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阴影;脚下的木质地板年久失修,每走一步都会发出“吱呀”的呻吟,像是在诉说着这座孤儿院的破败与陈旧。
沿途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廉价的宗教画像——耶稣受难像、圣母玛利亚怀抱圣子像、圣约瑟夫像。
画像的颜料己经开始脱落,色彩变得暗淡,在摇曳的烛光下,耶稣低垂的头颅和痛苦扭曲的表情显得格外诡异,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画像里走出来。
院长嬷嬷的脚步很快,几乎是一路小跑,而Dante始终保持着同样的速度跟在她身后,不远不近,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。
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画像上,没有丝毫敬畏,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,仿佛在观察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。
会客室在孤儿院的一楼,靠近大门的位置。
那是一间不大的房间,墙壁是单调的白色,墙角处同样有霉斑,一张老旧的木质桌子摆在房间中央,周围放着西把椅子,椅子的油漆己经剥落,露出里面的木头纹理。
房间的窗户紧闭着,拉着厚重的深棕色窗帘,只透过一丝缝隙,漏进外面阴冷的光线。
此刻,会客室里站着一个男人。
他很高大,身形挺拔,穿着一件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,面料光滑,一看就价值不菲,与这间简陋的会客室格格不入。
他的左手自然垂在身侧,右手手指上戴着一枚巨大的红宝石戒指,戒指中央镌刻着Salvatore家族的纹章——一条盘踞的蛇缠绕着十字架。
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妖异的红光,像是凝固的血液。
他背对着门口,微微低着头,望着窗外那片刚刚被翻动过的土地。
窗外的天空是铅灰色的,下着细密的小雨,雨水打在窗户上,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,模糊了窗外的景象,却依旧能看到那片新翻的泥土呈现出深褐色,与周围的草地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空气中,除了孤儿院固有的霉味、消毒水味和酸腐味,还混入了一丝新的气息——一种高级古巴雪茄的醇厚香气,混合着冷冽的檀香木质调香水味。
那味道浓烈而霸道,瞬间盖过了孤儿院原本的气息,像一只无形的手,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属于权力与财富的氛围里。
这是Dante第一次接触到属于他“父亲”的世界的气息。
男人似乎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,缓缓地转过身来。
他的面容英俊,轮廓深邃,高挺的鼻梁,薄而紧抿的嘴唇,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削一般。
可他的脸却像大理石雕琢般冰冷坚硬,没有任何表情,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在他脸上留下痕迹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——一双与Dante如出一辙的墨绿色眼睛,瞳孔深处没有丝毫温度,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,和一种居高临下的、对私有物的确认。
“就是他?”
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磁性,带着西西里贵族特有的卷舌音,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裹着天鹅绒的铅块,沉重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院长嬷嬷立刻躬身,身体几乎弯成了九十度,声音带着谄媚的颤抖:“是的,Salvatore先生。
他就是Dante。”
男人没有看院长嬷嬷,他的目光始终落在Dante身上,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。
他缓缓地走近两步,高大的身影将Dante完全笼罩在阴影里。
他抬起戴着红宝石戒指的左手,用拇指和食指粗鲁地捏住Dante的下巴,迫使男孩抬起头,与他对视。
指尖的冰冷透过皮肤传来,带着红宝石的凉意和金属的坚硬触感,捏得Dante的下巴生疼。
可Dante没有挣扎,也没有皱眉,只是静静地仰着头,看着眼前这个被称为“父亲”的男人。
男人的目光在Dante的脸上停留了几秒,视线掠过他的眼睛、鼻子、嘴巴,最后又落回他的眼睛上。
“眼睛像她,”男人低声喃喃自语,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,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,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,只有冰冷的嘲讽,“可惜,流着Salvatore的血,注定是脏的。”
Dante没有任何反应,既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愤怒,也没有因为被侮辱而难过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男人的眼睛,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里一片空洞,像一潭死水,没有任何波澜。
这种空洞的眼神让男人微微皱起了眉,像是有些不满,又像是有些意外。
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哭闹、恐惧、甚至憎恨的孩子,可眼前的Dante,平静得像一块石头。
“从今天起,你跟我回去。”
男人松开捏着Dante下巴的手,仿佛碰了什么不洁之物,从口袋里掏出手帕,仔细地擦了擦手指,然后将手帕随手扔在地上。
“你不是Salvatore的荣耀,而是它的污点。
记住你的身份,野种(Bastardo)。
你的存在,就是为了提醒我,那个卑贱的女人曾经试图用你来玷污高贵的血脉。”
他的声音冰冷刺骨,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子,扎在Dante的心上。
可Dante依旧面无表情,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,像是冰层下涌动的暗流。
就在这时,会客室的门被再次推开,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手下快步走了进来。
他低着头,走到男人身边,在他耳边低声低语了几句,声音压得极低,Dante只能听到几个模糊的词语——“夫人的家族”、“来了几个人”、“想要见您”。
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,原本就冰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暴戾的光芒。
他猛地看向窗外那片新翻的泥土,嘴角的弧度变得更加狰狞。
“不知死活的东西!”
他低吼一声,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。
显然,母亲的家族有人试图来讨要说法,甚至想要收尸,这无疑是冒犯了他的权威,触碰了他的底线。
“让她彻底消失!
连一根头发都不许留下!”
“是,先生。”
手下恭敬地应了一声,转身快步离开了会客室。
男人深吸了一口夹在指间的雪茄,烟雾从他的鼻腔和嘴角缓缓溢出,在他面前形成一片朦胧的烟雾,模糊了他冷酷的面容。
他缓缓地吐出烟雾,目光再次落在Dante身上。
这一次,他发现Dante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上,而是落在了他随手放在桌上的两样东西上——一本皮革封面的《圣经》,和一把压在《圣经》上的乌兹冲锋枪。
《圣经》的封面是纯黑色的,质地柔软,边缘处有精致的花纹,封面上烫金的十字架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芒,神圣而庄严。
而那把乌兹冲锋枪则泛着冷硬的金属幽蓝,枪身光滑,枪口漆黑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。
神圣与杀戮,就这样毫无违和地并置在一张桌子上。
Dante的目光在那两样东西上停留了很久。
他看着《圣经》上的十字架,想起了孤儿院墙壁上那些宗教画像,想起了修女们每天虔诚的祈祷,想起了她们口中“上帝的慈爱”、“神圣的救赎”。
可他同时也想起了母亲被带走时的绝望,想起了墙外那声凄厉的尖叫,想起了“净化”这个词背后的血腥与残忍。
他又看着那把乌兹冲锋枪,冰冷的金属质感仿佛就在他的指尖,他能想象出这把枪开火时的轰鸣声,能想象出子弹穿透人体时的血腥场景,能想象出它所代表的权力与暴力——那种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、绝对的权力。
他看着《圣经》,又看着冲锋枪,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,原本空洞的瞳孔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。
然后,他缓缓地抬起眼,再次看向他那被称为“父亲”的男人。
他依旧没有说话,脸上也依旧没有任何表情。
可Vincenzo Salvatore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,从脊椎底部猛地爬升上来,瞬间蔓延至全身。
那不是因为房间里的阴冷,而是因为眼前这个五岁孩子的眼神。
那眼神不再是空洞的,也不是冰冷的,而是一种……近乎悟道的平静。
仿佛一个懵懂的孩童突然窥见了世界的真相,看清了隐藏在神圣外衣下的暴力与血腥,看清了权力的本质。
那是一种将某种终极真理握在手中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。
仿佛在说:我看见了。
权力,生于暴力,饰以神圣。
Vincenzo被这种眼神看得有些烦躁,他不习惯被一个孩子用这样的目光注视,尤其是这个孩子还是他眼中的“污点”。
他猛地移开视线,不耐烦地转身,黑色大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,带起一阵冷风。
“带他上车。”
他对着门口吩咐道,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,随即率先迈开脚步,朝着会客室的大门走去。
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,每一步都像是在宣告着自己的权威,仿佛要尽快逃离这个弥漫着贫穷、虔诚与刚刚发生的谋杀气息的屋子。
Dante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《圣经》与冲锋枪。
神圣与杀戮,救赎与毁灭,信仰与暴力。
这两样东西,就像是他未来人生的全部注脚,预示着他即将踏上的道路——一条被鲜血与信仰交织的黑暗之路。
他没有再停留,迈开小小的步子,跟在Vincenzo身后,走出了会客室。
孤儿院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,发出“吱呀”的沉重声响,像是在为他的过去画上一个句号。
那扇门,隔绝了孤儿院的霉味与消毒水味,隔绝了那些熟睡的孩子与严厉的修女,也隔绝了那片新翻的、埋葬了他母亲和所有温情的泥土。
门外,特拉帕尼的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,冰冷的细雨落在Dante的脸上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西西里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,只透过一丝缝隙,勉强洒下一点微弱的光线,照在他的身上,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长长的、孤独的影子。
那影子在潮湿的地面上延伸,像是一条正在苏醒的毒蛇,悄然凝聚着黑暗的力量。
Dante抬起头,望向远处那片被雨水打湿的土地,墨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留恋,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。
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圣约瑟夫孤儿院的Dante己经死了。
那个会蹲在墙角画母亲画像、会因为得到半片面包而感到温暖的孩子,己经随着母亲的离去,被永远地埋在了那片深褐色的泥土里。
活下来的,是即将在Salvatore家族的血与火中诞生的……恶魔(Diavolo)。
他跟着Vincenzo走上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,车门关上的瞬间,隔绝了外面的雨声与寒意,也开启了他通往黑暗深渊的征程。
车内弥漫着与Vincenzo身上相同的雪茄与香水味,奢华而冰冷,像一个精致的牢笼,将他牢牢困住。
轿车缓缓启动,朝着特拉帕尼市区的方向驶去。
Dante坐在后座,透过车窗,看着圣约瑟夫孤儿院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终消失在视野里。
他的嘴角,第一次勾起了一抹极淡的、近乎诡异的笑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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