联盟议事的大殿,同样由巨石砌成,粗犷而宏伟。
中央燃着熊熊篝火,映照着联盟首领“后”,以及各位重臣和司考们凝重的面容。
“玄圭失踪,大巫祝罹难,此乃联盟数百年来未有之劫难!”
后的声音沉浑,在殿堂中回荡,“然,大考停办三届,各部怨望己深。
若再延期,恐生内乱。
且西陲有熊氏屡屡犯边,东夷诸部亦蠢蠢欲动,联盟急需选拔真才实学之士,以安内外!”
他环视众人:“故,吾意己决,大考如期举行!
由大司成“稷”总领,“洧”司掌治水科,“瑶”司掌礼乐科,另聘巫咸氏长老司掌观星科,吾亲自主持农耕科之最终考核。”
众臣面面相觑,最终齐齐躬身:“遵后命!”
大司成稷,一位须发皆白、面容慈祥却目光睿智的老者,缓缓开口:“大考重在实学。
治水科,需明水文、通沟洫,能解水患;观星科,需识星象、辨节气,能预灾祥;农耕科,需知天时、晓地利,能育嘉禾;礼乐科,需通祭祀、和万民,能定秩序。
望诸位司考,务必公正严明,为联盟遴选栋梁。”
命令既下,整个联盟机器开始运转起来。
各部族推荐的英才陆续抵达,被安置在专门的客舍。
城池内顿时热闹起来,但也弥漫着一种紧张的竞争气氛。
姒月知道,这是她最后的机会。
她跪在“后”的殿外,整整一天一夜。
“后,姒月恳请参与大考!”
她的声音因干渴而嘶哑,却异常清晰,“姒月蒙师父教诲,略通草药地脉,或可于治水、农耕科中尽绵薄之力。
姒月更愿借此机会,查明师父亡故真相,寻回玄圭,以证清白,以安师父在天之灵!”
她的举动,引起了不小的轰动。
有人斥其狂妄,有人怜其执着,更有人暗中冷笑,看她如何收场。
最终,后召见了她。
看着眼前这个憔悴却目光灼灼的少女,他想起了她的师父庚,那位为联盟鞠躬尽瘁的大巫祝。
“姒月,”后沉声道,“汝之嫌疑未清,本不该允汝参与。
但念及汝师之功,及汝寻回玄圭之志……吾便予汝一个机会。
然,若汝在大考中行为不端,或最终无法自证清白,数罪并罚,汝当知后果。”
“姒月明白!
谢后恩典!”
姒月重重叩首。
她终于赢得了踏入旋涡中心的资格。
而此时的伊娜,也等到了她的机会。
她发现参考者中,有一支来自沿海小部族的队伍,人数不多,似乎不太受重视。
他们驻扎在城池边缘,负责搬运行李的几个仆从看起来地位低下。
在一个黄昏,伊娜用这几天采集到的、味道相对能接受的野果和块茎,设了一个简单的陷阱,吸引了一个落单的、面黄肌瘦的仆从。
她没有攻击他,而是将食物推到他面前,然后用生硬的、刚刚学会的音节,配合手势,努力表达着:“我……帮……你……干活……食物……分你……”那仆从起初吓得魂飞魄散,但看到食物和伊娜并无恶意,贪婪最终战胜了恐惧。
伊娜就这样,用食物作为交换,顶替了这个仆从的位置,混入了这支小部族的队伍,成为了一个沉默寡言、用粗麻布包裹头脸和身躯的“哑巴奴仆”。
大考,在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氛围中,正式拉开了序幕。
第一科,便是“治水”。
司考**洧**站在众人面前,指向城外那条因连日降雨而变得汹涌浑浊的“潕水”。
河水己经漫上河滩,威胁到下游的农田和聚落。
“考题在此!”
洧的声音如同洪钟,“限尔等三日,勘察水势,分析病因,提出疏导或遏制之策!
最终以策论优劣及实地效用评判高下!”
数百名参考者,或独自沉思,或三五成群,开始沿着河岸勘察。
有人捧起河水观察泥沙,有人目测河道宽度与流速,有人挖掘岸边泥土查看土质。
姒月也在人群中。
她女扮男装,用草药汁液略微涂抹了脸庞,使其显得粗糙些,穿着普通的麻布短褐。
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只盯着河道,而是逆流而上,仔细观察两岸的植被分布、山势走向。
她发现上游一处山体有大规模滑坡的痕迹,大量泥土壅塞了部分河道,是导致下游水位抬升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同时,她也注意到河湾处水流湍急,对堤岸冲刷严重。
她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方案:上游疏通壅塞,下游加固河湾,并可在对岸开辟一条减水渠,分流部分洪水。
就在她沉思时,目光无意中扫过那群来自沿海小部族的参考者。
他们的“仆从”正在帮他们搬运测量用的木杆和绳索。
其中一个仆从,身形纤细,动作却透着一股与身份不符的利落与观察力。
尤其让姒月注意的是,那个仆从在低头系绳索时,包裹头脸的粗布缝隙间,隐约露出了一缕不同于中原人的、微卷的深棕色发丝,以及一小段高挺的鼻梁。
异乡人?!
姒月的心猛地一紧。
师父的话,星辰诅咒,石崽的听闻,瞬间串联起来。
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些。
伊娜此刻也正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河水。
在她的故乡,两河流域的灌溉工程远比这里发达。
她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这条河流的问题所在:坡度不合理,泥沙淤积严重,缺乏有效的分流和蓄水设施。
她下意识地用手指在地上划拉着,勾勒着初步的疏导渠线和简易水坝的位置。
忽然,她感觉到一道审视的目光。
她警觉地抬头,正好对上姒月那双清澈而锐利的眼睛。
西目相对。
一瞬间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伊娜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怀疑与探究,姒月则看到了对方那双深陷眼窝中,不同于常人的、带着一丝灰蓝色的眸子里的惊慌与警惕。
姒月没有声张。
她只是缓缓走过去,蹲下身,看似在观察伊娜刚才划过的地面。
那些线条虽然简单,却透露出一种清晰的几何结构和水利工程思维,与中原目前普遍使用的经验性方法截然不同。
“你,懂治水?”
姒月用极低的声音,一字一顿地问。
她不确定对方是否能听懂。
伊娜身体一僵,下意识地想要否认,但看到姒月眼中并无恶意,只有纯粹的好奇与审视,她犹豫了一下,生硬地吐出几个刚学会的词:“水……害……要……导……”发音古怪,但意思明确。
姒月心中震撼更甚。
一个异乡流亡的女子,不仅混入了大考,竟然还懂得治水之理?
她与观星台的诅咒,到底有没有关系?
是敌是友?
形势容不得她多想。
她迅速用脚抹去地上的划痕,拉起伊娜,走到一个更偏僻的河湾处。
“我,姒月。
你,是谁?
从哪来?”
她尽量放缓语速,配合手势。
伊娜紧紧盯着姒月,衡量着风险。
最终,求生的本能和寻找盟友的渴望占据了上风。
她指了指西方,又做了个船在波浪中颠簸的动作,然后指了指天空中的太阳和星辰,最后双手交叠放在胸前,微微躬身——这是一个表示和平与求助的通用姿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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