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终于烧开，翻滚着。
王启小心地将沸水倒进另一个勉强洗过的盆里晾着，接着，他把自己带来的所有麻布条，连同从附近搜罗来的几块相对干净的破布，一股脑扔进还在沸腾的瓦罐里。
“看着火，一首煮！
煮到我说停！”
王启看向刚才帮忙的轻伤员。
他又拿起那几根骨针连同小刀，用木棍夹着，伸到火堆上方烤灼。
“大夫，你这又是煮布又是烧针的，弄啥玄虚？
以前的大夫没这么麻烦。”
王启专注地烫着骨针。
“杀毒！
杀灭看不见的脏东西！
不杀毒，伤口更容易烂，要命！”
“看不见的脏东西？
胡人萨满也这么说，是邪祟吗？”
“……差不多意思！
听我的试试，总比等死强！”
水凉了些，王启先给几个最渴的伤员喂了温开水，然后，他戴上药箱里一副粗布缝的简陋“手套”，开始处理第一个伤员。
那是一个腿部伤口严重溃烂化脓的士兵。
“兄弟，忍着点，很痛，但不清掉烂肉，腿保不住，命也悬。”
他用沸水煮过又晾凉的布擦洗伤口周围，然后用烧得通红的小刀，快速而精准地切掉发黑流脓的腐肉。
士兵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，额头上汗如同黄豆大小。
腐肉清除，露出底下还算鲜红的血肉。
王启用煮过的麻布蘸着温开水小心清洗伤口，然后用烧烫的骨针和同样煮过的麻线，笨拙但尽量严密地缝合裂开的皮肉。
最后，用开水煮过的干净麻布包扎。
王启满头大汗，对下一个腹部伤口的士兵：“轮到你了，别怕，按刚才的来……”日子一天天过去。
偶尔百夫长秃发狼会过来巡视，有时候盯王启的时间太久，久到他心里发毛。
成都的风难道己经吹向了北凉了吗？
王启像个固执的陀螺，严格重复着他的“高温消毒”流程。
煮布、烫针、烧刀、清理伤口、切除腐肉、缝合包扎、喂凉开水。
他负责区域的哀嚎声渐渐少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伤兵们带着惊异和期待的议论。
“嘿，神了！
老王这法子，虽然烫刀子割肉疼得老子想撞墙，但这烂肉割掉，包上他那煮过的热乎布，还真不流脓了！
隔壁老张那腿，昨天烂得发臭，被拖出去埋了……可不是！
以前包上没两天就臭烘烘的，现在换神医煮过的布，伤口干爽多了！
疼是疼，但感觉有盼头了！”
伤兵们不自觉的给王启称为神医了。
王启正给一个士兵换煮过的绷带：“别乱动！
伤口长好之前，老实躺着！
水喝够没？
再去打点烧开过的水来！”
一位伤兵适时给王启递过来装满水的陶碗。
“王大夫，你这‘煮布疗法’真管用！
比那些只会念咒跳大神的强多了！
就是太费柴火，百夫长都瞪你好几回了。”
啊？
原来百夫长盯他这么久，是觉得他过于浪费柴火了吗，他还以为百夫长性取向有问题。
“命重要还是柴火重要？
想活命就别省这点柴！
对了，你们怎么伤的这么重？
不是听说北凉腹地太平着吗？
西凉都灭了多少年了？”
“太平？
屁！
北边！
北魏的狼崽子！”
王启动作一顿，不动声色。
“北魏？
不是……不是说他们正打大夏吗？
还要求咱们送质子？”
伤兵凑近王启的耳朵边，声音压低。
“假的！
都是障眼法！
拓跋焘（tao/第一声）那杀神，根本不讲道理！
我们就是被派去增援张掖边关的斥候队，刚过酒泉就撞上了北魏的先锋精锐！”
“那阵仗……黑压压的骑兵，像山一样压过来！
‘魏’字大旗和‘拓’字帅旗看得清清楚楚！
我们一队五十人，就我们十几个捡了条命爬回来报信了郡守大人怕是刚接到急报，这大营就是预备着前线顶不住，收拢残兵和征调壮丁的！”
王启心沉到谷底，手上包扎的动作都慢了。
提前了！
拓跋焘……竟然提前了，历史的轨迹，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，发生了致命的偏移。
积累的历史知识恐怕是用不上了。
半个月后，王启负责的这片区域，伤兵恢复速度明显快于其他区域。
虽然条件艰苦，死亡率依旧很高，但伤口感染化脓的比例大大降低，轻伤员甚至能下地活动了。
隔壁几个请来的治伤的人负责的区域重伤员基本都埋了，轻伤员也只活了不到一半。
一大早王启和其他征召过来的大夫被一起叫到一个空地上。
“好了，你们可以回去了，这是都尉大人给你们发的诊金。”
说话的人还是当初的百夫长秃发狼，听话的人却不再是当初征召集过来的十几位“药帐主”了。
只有包括王启剩下六位，两位胡人巫医也不在了。
不过都尉大人发给众人的诊金真多啊。
王启看向众人，每个人都领到了鼓鼓囊囊钱袋子，轮到他时，钱袋子明显比别人大了一圈。
“百夫长，这是不是太多了？”
他正疑惑是不是发错了的时候，秃发狼过来不容置疑的递给了他。
“你医术好，救得人多，应得的。”
王启不禁感叹，看来北凉军营的人还是有点人情味的哈，之前妹妹说北凉军营凶残还是浮夸了。
至于大家还有人疑惑其他人去哪儿的时候，走出军营，很快就被军营门口的惨状惊呆了。
剩下不在场的“药帐主”均被脱光了衣服，浑身光溜溜的，砍断了五肢，串在了木桩上。
他胃里一阵翻搅，方才觉得“有人情味”的念头显得无比荒谬可笑。
秃发狼递来钱袋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，此刻淬上了点点寒意。
原来所谓诊金，不过是医术换来的买命钱。
庸者曝尸荒野，而自己这点“医术”不过是暂时保命的筹码。
王启攥紧了钱袋，脸色微微发白。
这个时代比想象中的更加血腥残暴，他必须让自己显得更有用，才有资格在这个乱世活下去！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