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,却隔绝不了内心翻涌的惶恐。
卫安悦背靠着冰凉的门板,慢慢滑坐在地上。
客厅里爷爷奶奶离开时温和的叮嘱、妈妈强压着焦虑的“没关系”、爸爸试图理性分析时微蹙的眉头……所有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里交织、放大,最终都指向了那个让她无地自容的数字——八十七。
她把自己的脸埋进膝盖里,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些无形的目光。
明天,还要去外公家。
一想到这里,卫安悦的心就揪得更紧了。
和外公江书勉在一起,与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感觉不太一样。
爷爷奶奶是医学世家,关心她的身体和快乐,虽然也看重学习,但底色是温和的。
而外公,是前任文学系主任,满腹经纶,家里的书房比客厅还大,空气里都仿佛漂浮着墨香和文字的重量。
他虽然从不疾言厉色,但那睿智而沉静的目光落在身上时,总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挺首背脊,想要展现出自己最好、最有学识的一面。
她身处一个怎样的家庭啊!
爷爷卫郁林,是医院德高望重的前呼吸科主任,多少人排着队想请他看诊。
奶奶江舒雅,曾是心内科的权威,退休后还被医院返聘为顾问。
爸爸卫承允,青出于蓝,是省内最年轻的运动医学科主任,手术刀精准得能修复最复杂的损伤,是无数运动员和患者眼中的希望。
妈妈江文徽,哲学系最年轻的教授之一,学识渊博,谈吐优雅,站在讲台上仿佛会发光。
就连早逝的外婆杨知也,据妈妈说,也曾是一位极有才华的翻译家。
而她自己,卫安悦,是这个高知家庭链条上的下一环,是所有人眼中理所当然的“继承者”。
从小,她就被各种羡慕的目光包围——“哇,安悦,你爸爸、妈妈、爷爷、奶奶、外公都好厉害啊!”
“你以后肯定也是个大学霸!”
“生在这样一个家庭,你想不优秀都难吧?”
是的,她想不优秀都难。
这个家,像是一个由学识、成就和声望构筑起来的璀璨光环,她生来就在这光环的中心。
她是爷爷、奶奶退休后的主要谈资,是爸爸、妈妈在各自领域拼搏之余的慰藉和骄傲。
她的每一次好成绩,每一次获奖,都被视为这种优秀血脉和家庭教育的自然延续。
“不允许”,也“不应该”不优秀。
这几乎成了一条无声的家规,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期望。
它不像鞭子那样抽打在身上,却更像一种柔软的、无处不在的束缚。
它体现在妈妈为她精心挑选的每一本辅导书里,体现在爸爸偶尔问起年级排名时那看似随意的语气里,更体现在外人提到“卫承允和江文徽的女儿”时,那理所当然认为她必然出众的眼神里。
她曾经享受着这种光环,并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它。
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这光环变得越来越重,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。
数学公式变得越来越抽象,阅读理解里的文字变得越来越纠缠,那些曾经能轻易理解的奥数题,如今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。
这次的八十七分,像是一道惊雷,劈开了这看似完美的光环,也照出了她内心深不见底的惶恐。
她害怕看到外公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,害怕他那温和却犀利的提问:“安悦,最近读了什么书?”
“对这个问题,你有什么自己的见解?”
她该如何回答?
难道要说,她最近什么都没读进去,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公式和明天要交的作业?
还是说,她对任何问题都没有见解,只觉得累?
卫安悦抬起头,环顾着自己的小房间。
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,从百科全书到世界名著,很多都是外公和妈妈推荐的;墙上贴着英语单词表和“有志者事竟成”的书法字帖;书桌上,奥数习题册、英语语法书、语文阅读训练堆成了小山。
这一切,原本都是她“优秀”的证明,此刻,却像一座无声的监狱,将她困在其中。
她不是不想优秀,她只是……有点累了。
累到在面对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时,脑子里会突然一片空白;累到在写作文时,再也挤不出那些华丽而有深度的词句。
可是,这些话,她能对谁说呢?
对期望她承继衣钵的爷爷奶奶说?
对理性睿智的爸爸妈妈说?
还是对学富五车的外公说?
他们每一个人都那么成功,那么强大,他们会理解这种“累”吗?
还是会觉得她矫情、脆弱,辜负了这么好的资源和天赋?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房间里的阴影越来越浓。
卫安悦抱着膝盖,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些。
明天去外公家,注定是一场艰难的“考试”,而她,感觉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任何“及格”的答案。
内心的惶恐,如同窗外的暮色,无声无息,却弥漫了她整个小小的心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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