泥土路被夜雨泡得松软，踩上去能陷下小半只脚，带着清冽的湿意。
林晚秋跟在沈牧征身后，蓝布包紧紧贴在腰侧，里面银簪子的尖角硌着掌心，却让她觉得踏实——那是生母留下的最后念想。
颈间的玉佩，像是有股暖意在胸口缠绕，驱散了清晨的微凉。
沈牧征走得不快，像是特意放慢脚步等着她。
军绿色的军装后襟沾着些泥水，是方才为了拉她起来时蹭上的，却丝毫不显狼狈，反而衬得他背影愈发挺拔。
林晚秋看着他腰间别着的手枪，枪套边缘磨得发亮，忽然想起他说的“十五年前的战场”，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——眼前这个护着她的男人，肩上扛着的，是比承诺更重的责任。
“脚疼？”
沈牧征忽然停下脚步，回头看她。
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脚上，那是一双裹着破布的脚，脚趾露在外面，沾着泥，脚踝处还有被王婆子用烧火棍打的淤青。
林晚秋愣了愣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，摇了摇头：“不疼。”
沈牧征没说话，弯腰蹲在她面前，背上的步枪滑到臂弯，金属部件碰撞发出轻响。
“上来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，“路还远，我背你。”
林晚秋吓了一跳，连忙摆手：“不用不用，我能走！”
前世在上海，她见惯了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，就算是生意场上的合作，也绝不会有这样亲密的举动。
可看着沈牧征宽厚的脊背，看着他脖颈间因低头而绷紧的线条，她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。
“听话。”
沈牧征回头看她，眼神里带着点无奈的温柔，“再走下去，脚该磨破了。
我爹要是知道我让他恩人的孙女光着脚走路，得骂我不懂事。”
这话戳中了林晚秋的软肋。
她想起祖父用生命换来的承诺，想起生父临走前的叮嘱，犹豫了片刻，还是轻轻趴在了他的背上。
沈牧征的脊背很宽，带着军人特有的硬朗，却又意外地温暖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，和身上淡淡的枪油与烟火混合的气息——那是属于安全感的味道。
沈牧征站起身，动作很轻，生怕晃到她。
他的手托在她的腿弯处，掌心的厚茧蹭过她的皮肤，有点痒，却不讨厌。
林晚秋把头埋在他的颈窝，不敢抬眼，脸颊烫得像要烧起来，只能死死抓着他的军装后襟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，还有脚下泥土被踩出的“沙沙”声。
“你祖父，是个很勇敢的人。”
沈牧征忽然开口，声音透过脊背传过来，震得她耳朵发麻，“我爹说，当年在山东，敌人的炮弹炸过来，他明明可以自己躲，却扑过去护住了我爹。
他常说，林青山是他这辈子最敬佩的战友，可惜……”他的声音顿了顿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惋惜。
林晚秋的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原身的记忆里，祖父只是个模糊的影子，可从沈牧征的话里，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的军人，看到了他对战友的赤诚，对家国的忠诚。
“我爹退伍后，每年清明都会去山东的烈士陵园祭拜，可一首没找到你祖父的名字。”
沈牧征继续说，“他总说，林青山肯定还活着，就算不在了，也得找到他的家人，完成当年的承诺。
没想到，竟然让我在这儿遇到了你。”
林晚秋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声音带着点鼻音。
她忽然觉得，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年代，遇到这些糟心的事，或许不是不幸。
如果不是这样，她永远不会知道祖父的故事，不会遇到沈牧征，不会有一个真正能依靠的人。
“对了，你生父……”沈牧征犹豫了一下，还是问了出来，“他参军后，就没回来过吗？”
提到生父，林晚秋的心里更酸了。
原身的生父是在她十岁那年走的，说是去参军找祖父的老战友，可从此杳无音信，再也没回来过。
生母积劳成疾，没过两年也走了，原身才被远房的王婆子收养，成了王家的童养媳。
“没有。”
她小声说，“他走了五年，没寄过一封信，也没回过一次家。
村里人都说，他可能……己经不在了。”
沈牧征沉默了。
过了一会儿，他轻声说：“别担心，我帮你找。
解放军的联络网很广，说不定能查到他的消息。
就算……就算他真的不在了，往后，我就是你的亲人。”
“亲人”这两个字，像一道暖流，瞬间涌遍了林晚秋的全身。
她紧紧抱着沈牧征的脖子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，砸在他的军装肩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沈牧征没说话，只是脚步放得更稳了些，手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，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村东头的老庙离王家不算远，约莫走了二十分钟就到了。
那是一座破旧的小庙，院墙塌了大半，院里长满了杂草，正中间的大殿还勉强能住人，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，上面写着“解放军临时驻点”。
沈牧征把林晚秋放下来，又扶着她在门口的石头上坐下，转身进了大殿。
没过多久，他拿着一双半旧的布鞋和一块干净的布走出来，蹲在她面前，把布浸在旁边水桶里拧干，小心翼翼地擦着她脚上的泥。
他的动作很轻，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。
林晚秋看着他专注的侧脸，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的阴影，心里的暖意越来越浓。
她忽然觉得，就算永远留在这个年代，只要有沈牧征在，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。
“这双鞋是我战友的，他牺牲了，脚和你差不多大，你先穿着。”
沈牧征把布鞋递给她，语气里带着点沉重，“等以后进城了，我再给你买新的。”
林晚秋接过布鞋，鞋面上有块小小的补丁，针脚很整齐。
她知道，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，一双布鞋有多珍贵，更何况还是牺牲战友的遗物。
她眼眶一热，轻声说：“谢谢你，沈同志。”
“叫我牧征吧。”
沈牧征笑了笑，“沈同志太生分了，你是我爹恩人的孙女，不用这么客气。”
“牧征……”林晚秋小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，觉得这两个字像是带着温度，在舌尖轻轻发烫。
沈牧征又从大殿里拿出一件军绿色的旧外套，递给她：“早上凉，披上。
我去给你找点吃的，你在这儿等着，别乱跑。”
林晚秋点点头，看着他走进大殿。
她穿上布鞋，大小刚好，很舒服。
又把军外套披在身上，外套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烟火气，像是沈牧征身上的味道。
她走到院墙边，看着墙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，东方的橘粉色越来越浓，太阳快要升起来了。
没过多久，沈牧征拿着两个窝窝头和一碗热粥走出来，递给她：“只有这些了，你先垫垫肚子，等会儿炊事班的同志来了，再给你做顿好的。”
林晚秋接过窝窝头，咬了一口，虽然有点干，却很香甜。
她小口吃着，看着沈牧征坐在旁边的石头上，也拿着一个窝窝头啃着，偶尔抬头看她一眼，眼神里带着温柔的笑意。
就在这时，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，几个穿着军装的战士走了进来，看到林晚秋，都愣了一下。
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战士笑着说：“牧征，这是谁啊？
长得这么俊，是你家亲戚？”
沈牧征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渣子，笑着说：“这是林晚秋，林青山同志的孙女，我爹常跟你们提起的那个战友。”
“哦！
原来是林大哥的孙女！”
那个战士眼睛一亮，连忙走上前，对着林晚秋敬了个军礼，“林同志你好，我叫赵虎，是牧征的班长。
你祖父可是我们的英雄，牧征常跟我们说他的故事！”
其他几个战士也纷纷围上来，七嘴八舌地问候着，眼神里满是敬佩。
林晚秋被他们的热情弄得有些不好意思，只能红着脸一一回应。
沈牧征看着她窘迫的样子，笑着对战士们说：“行了，别吓着晚秋了。
她刚从王家出来，受了不少委屈，让她先休息休息。”
战士们连忙点点头，赵虎又说：“牧征，既然是林大哥的孙女，那可得好好照顾。
我去跟炊事班说一声，中午多加两个菜！”
说完，赵虎就兴冲冲地跑了。
其他战士也笑着跟林晚秋打了个招呼，各自忙去了。
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。
沈牧征走到林晚秋身边，看着她手里没吃完的窝窝头，笑着说：“慢点吃，没人跟你抢。
等中午，让你尝尝我们炊事班的手艺，比窝窝头好吃多了。”
林晚秋点点头，心里暖暖的。
她看着眼前的沈牧征，看着院里忙碌的战士们，看着墙外渐渐升起的太阳，忽然觉得，这个陌生的年代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。
太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，驱散了最后一丝阴霾。
林晚秋伸出手，接住一缕阳光，掌心暖暖的。
她知道，从这一刻起，她的人生真的重新开始了。
而这一次，她有了依靠，有了亲人，再也不用躲了。
沈牧征看着她脸上的笑容，眼底的暖意更浓了。
他知道，他不仅要完成父亲的承诺，保护好林晚秋，更要让她在这个乱世里，过上安稳幸福的生活。
他看着远处的太阳，心里暗暗发誓：林晚秋，往后余生，我定护你周全。
林晚秋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，抬头看向他。
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，没有说话，却像是有千言万语在彼此的眼神里流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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