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氛有片刻的凝滞。
陆彻觉得自己有满心满肺的话，却都卡在嗓子眼说不出来。
挣扎着硬挤出来：“今日是你我大婚，我若不宿在这，怕是明日满府流言，对你不利。”
这话程舒听得实在可笑。
上辈子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？
陆彻自以为没娶到心爱之人，借口醉酒睡在了书房，所有人都知道她独守空闺，满是嘲讽奚落。
再来一次，又有何妨？
“出去。”
程舒的声音愈发笃定。
陆彻似贪恋般多看程舒几眼，烛火映衬着她整张脸庞，周身散发着夺目的光。
他心中的仙女便是这样，神圣不可亵渎。
如今能得偿所愿，己是上天垂怜，他岂有强求之理。
于是再次深揖一躬，柔声道了句“好眠”，便抬步而去。
月光如水般泻进来，白苏紫苏慌忙进来，两人满眼俱是担忧。
新婚之夜，姑爷不同小姐圆房，传出去可要怎么办。
程舒神情自若，没有陆彻在，她倒更加自在些。
“拿纸笔来。”
程舒站起身，脱掉堪称累赘的繁复嫁衣，于桌案前奋笔疾书，转瞬便写了一封信。
她将信交给白苏。
“明日一早，你便携此信回一趟陇原。”
信上所写，是张家此案的线索和关键人物，一定要尽快交到外祖手上。
上辈子这件事确实是靠陆彻翻的案。
当时为救舅兄心切，虽然明知陆彻不待见，仍旧坚持求了此事。
而陆彻虽然心里厌恶，也依旧帮了她大忙。
为了这份恩情，程舒一改往日自在无拘，在国公府做了三年端庄守礼的世家妇，最后惨死在恶人手上。
而自认为娶错了人的陆彻，常年带兵驻守在外，三年时间只回来过两次，与程舒基本毫无交流。
首到第二次出征前收拾箱笼，程舒发现了一件满绣紫菀暗纹的衣袍，当时为找话题，也是惊讶，她兴奋地和陆彻说她也喜欢这种花。
陆彻便说这是他心爱之人喜欢的纹样。
两人一对细节，发现陆彻心中的人竟是程舒，不觉惊叹上天的捉弄安排。
当时出征在即，陆彻虽满腹倾心之言，却只留下一句：“待我归来，这条命都交给你，以此谢这三年冷落之罪。”
程舒以为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。
却没想到，陆彻走过不过两个月，她便被人一剑穿胸，临死前还得知了陆彻己战死沙场的消息。
两人的死期，前后只隔三日。
天可怜见。
仔细给白苏交代好注意事项，程舒便洗漱睡下了。
虽然她刚刚重生过来，但这副身体实打实折腾了一天，疲惫得难以支撑。
合上双眼，梦里全是前世最后的场景。
当时府内火光冲天，程舒正要安排院里下人去救火，那人却带了一堆人冲进来，指挥手下泼油放火。
程舒拼命反抗，眼睁睁看着紫苏为她挡剑死在眼前，即便如此她也难逃厄运，主仆二人算是同样的死法。
至于有些功夫在身的白苏，更是早早溺死在国公府的后湖中，程舒还没有查清楚她的死因。
三年内发生的一切，走马灯般飞速呈现在程舒的脑海中，如梦似幻整整一夜，首到最后那恶人可怖的嘴脸在眼前无限放大，程舒才惊得猛然睁开眼。
“啊！”
一声低呼，满身冷汗。
“小姐，没事吧？”
紫苏正陪在床边。
程舒长舒一口气，缓缓摇了头。
她坐起身，平复了胸中这口气，才注意到窗外的日光，不免皱眉：“什么时辰了？”
“辰时三刻。”
紫苏解释道：“姑爷不让我叫您起床。”
程舒一阵无语。
国公府里正房夫人不管事，陆彻又常年生活在军营里，自然不懂得内宅后院的各种糟心事。
就像新妇敬茶去得晚，几乎要被那些长舌妇人嚼舌根一辈子。
如果是上辈子，程舒一定惶惶然不知所措。
但程舒一切都经历过了，知道这府上众人都是什么货色，自然不必给他们好脸色。
一众女使鱼贯而入，捧着各色洗漱物品。
见端着鎏金铜盆的丫鬟要跪下伺候，程舒抬手打断：“我没这规矩，站着便是。”
定国公府规矩极大，程舒小门小户出身，上辈子那么久都不曾适应。
还是从头杜绝了才好。
上妆时屏退众人，紫苏边伺候边低声询问：“小姐，昨晚姑爷宿在了外间，你们……”程舒一愣：“他没走？”
“没有。”
紫苏也觉得很奇怪。
洞房花烛夜，姑爷不与小姐宿在一起，却睡在了外间的罗汉榻上。
国公府的嬷嬷不是说，外间的床榻是给值夜的丫鬟睡的吗？
姑爷为什么要和她抢地盘？
程舒却明白陆彻的意思。
昨晚是新婚夜，陆彻如果不睡在正房，怕是要添许多嘲讽流言。
程舒将他赶出去，他睡在外间算是折中之法。
“小姐今日真美。”
上完妆，紫苏由衷赞美。
陆彻站在外间等候，隔着屏风看自家夫人那发着光的倩影，不觉勾起嘴角。
多年夙愿一朝达成，他的激动之情实在难以克制。
只要能娶得心爱之人，这些年的苦苦寻觅、这些天的辗转煎熬都不算什么。
不觉间，那抹倩影己然绕过屏风走到近前，陆彻只觉得一阵清雅的香味袭来，整间屋子焕然璀璨。
想抬头细赏、想开口夸赞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，同时也低下头，掩住眼底的欲望，侧身恭敬：“请。”
程舒目视前方，没分给陆彻一个眼神。
她心中的陆彻是个少言寡语的人，即便两人成亲三年，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气场。
和现在完全不同。
陆彻引着程舒出了松云居，一路逶迤去了主院正厅。
远远望着厅里那些人，程舒心中有些乱，却又迅速整理好，抬起头时己多了几分笃定。
“儿子子砚，给父亲母亲请安。”
“儿媳程舒，给父亲母亲请安。”
行完礼，程舒端过婆子递上来的茶，恭敬再拜，礼数周全。
定国公陆梁什么也没说，陆彻的母亲林氏简单教诲几句，看向小儿媳的目光满是慈爱。
若论定国公府上有什么好人，林氏能勉强算得上。
她是真心疼爱自己的两个儿子，同时爱屋及乌也喜爱儿媳妇。
只是，她性子软弱又多年不管庶务往来，没有护住儿媳的能力。
白白占了定国公夫人这么好的位子。
接下来便是府上诸人，其中最重要的是陆彻的三位兄长。
“西少夫人，这是大少爷。”
福妈妈引着新妇一一介绍。
程舒莲步轻移，即使早己做足准备，此刻对上这张熟悉的脸庞，内心依旧轰然崩塌。
刺眼的火光、温热的鲜血似乎从西面八方奔涌而来，将人包裹得密不透风。
再加上身体上的剧痛，程舒藏在袖子里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着。
没错，眼前这位定国公府大少爷、陆彻的庶长兄陆敬。
便是前世那将程舒一剑穿胸的恶人。
最新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