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书洵猛然睁开眼。
头顶的白炽灯刺得他睁不开眼,灯丝嗡嗡作响,像无数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虫拼命拍打。他盯着那光源发愣,昨夜的一幕幕却不断闯进脑海——黎远神秘的眼神,胸口小镜子的坠落与碎裂,世界像纸片一样崩裂的画面。那不该是真实的,可记忆清晰得令人发抖。
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胸口。小镜子还挂在脖颈间,触手冰凉,但表面黯淡无光。以往它总会映出微弱的光泽,现在却像一块死石,冷硬而沉重。
洛书洵缓缓坐起身,环顾四周。病房依旧是那间病房:单人床、小桌、旧柜子,熟悉得不能再熟悉。但很快他皱起眉头。
——太干净了。
床铺整得像展览品,棱角分明得没有一丝褶皱;桌面空荡荡,没有半张纸片;地面甚至能映出轮廓,墙角也没有他印象中的灰尘。像是被人彻底清洗过,又像是一幅失真到诡异的画。
他赤脚落地,寒意立刻顺着脚底蔓延上来,冷得刺骨。他低头望向地砖,愣住了。纹理像水波一样轻轻晃动,仿佛整个地面不是坚固的石块,而是一层薄膜。
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直冲上来。
正当他还没从这种不安中挣脱,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歌唱:“向前,向前,向前——!”
洛书洵心头猛然一震。那是老刘的嗓音,嘶哑而高亢,充满一种疯癫的执拗。他太熟悉了,老刘最喜欢在院子里吼军歌。可问题是,这声音近得离谱,像是从耳边直接轰进脑子里,而不是隔着厚墙传来。
他猛然攥紧了床单,耳边的军歌一浪高过一浪,连呼吸声和喉咙的颤抖都清晰无比。
“不对劲……”洛书洵低声呢喃,喉咙干涩。
他推开病房的门。
吱呀声在静谧中格外刺耳。走廊依旧存在,可比记忆中阴暗许多。灯光忽明忽暗,墙壁上的白漆起了层灰斑,看上去像被水泡过。更诡异的是,走廊的尽头似乎在无声地延伸。每 当灯泡闪烁一次,那尽头就退后一点点,像一条永远走不到头的隧道。
洛书洵走出门槛,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。可映在窗上影子却不安分地不停晃动,甚至在他停下时,影子还在轻微抖动。
他屏住呼吸,眼角余光瞥到墙壁上的宣传画。那是常见的医护宣传——白衣天使们笑容温暖,手里拿着药盒。可现在,海报的五官模糊不清,像被水冲刷掉。盯久了,那些模糊的笑容仿佛在一点点扩大,嘴角裂得越来越大。
“冷静……一定是幻觉……”洛书洵死死咬着牙齿,逼迫自己别去看。
他快步往楼梯口走,手指紧攥冰冷的扶手。每下一层,空气就沉重一分,像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。更可怕的是,耳边的声音里,除了自己的脚步声,还夹杂着另一个轻微的“嗒、嗒”。它和他的节奏一模一样,就像有人在学他走路,始终跟着。
他猛地停下。声音也停了。
他猛然回头,楼梯间空无一人,只有摇晃的灯影。
心口狂跳,他几乎是狼狈地冲下最后几级台阶。
大厅的接待台安静地立在那里,灯光惨白。身后的歌声依旧在高亢地嘶吼着军歌,仿佛紧追不舍。
护士低着头坐在柜台后,一动不动。
洛书洵缓缓靠近,压低声音:“护士?”
没有回应。
空气凝固,他心跳越来越急。就在他准备绕到柜台后查看时,那护士猛地抬起头。
洛书洵猛地瞳孔收缩——那张脸光滑如纸,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眼睛,没有鼻子,没有嘴。只有一张空白。
那头颅僵硬地歪到一边,喉咙深处传出刺耳的摩擦声,像是生锈的机器在运转。
洛书洵踉跄着往后退,几乎撞翻椅子。还没等他喘匀,广播里忽然“滋啦”一声,刺耳的电流响起,随即传来冰冷的机械音:“周一,观察期。”
广播里的机械音一条一条播报,冷漠、僵硬,却像是直接灌入脑海:
1. 每天早晨六点,必须在大厅集合,听取点名。 缺席者将被视为“失踪”,永远不得返回。
2. 不允许直视护士的脸。 否则,他们会要求你“留下双眼”。
3. 食堂的饭菜必须吃完。 否则,剩下的部分将在夜里反过来吃掉你。
4. 晚上九点之后,任何人不得离开病房。 走廊在黑暗中属于“它们”。
5. 请不要试图与窗外的影子交流。 它们会模仿你的声音,直到你分不清谁是真正的自己。
6. 如果听见有人在深夜敲门,不要回应。 第二次敲门声出现时,你必须立刻躲到床底。
7. 每个星期三,必须参加“治疗课”。 无论课堂上看到什么,都必须保持沉默。
8. 不要触碰六楼的那扇红色铁门。 那里封印着不该存在的东西。
9. 胸口的物品不可遗失。 一旦遗失,你将失去“身份”,再也无法离开。
10. 牢记: 逾期未能出院者,将被永远留在此地。
声音落下,整个大厅的灯光猛然熄灭。
黑暗席卷而来,压得人窒息。洛书洵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,还有楼上传来、依旧疯狂嘶吼的军歌。那歌声在漆黑里愈发刺耳,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扣住他的喉咙。
他屏住呼吸,向后摸索着退去。就在这时,“咔嗒”一声,柜台后的护士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。那动作僵硬,像是被某种绳线牵动的木偶。不知从什么位置还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“给。。。我。。。眼。。。睛”
脚步声在黑暗中响起。每一次落地都极其沉重,带着无法抗拒的压迫。
洛书洵心脏狂跳,猛然转身奔跑。他的脚几乎打滑,却顾不得疼痛,顺着走廊冲去。
背后,护士的动作逐渐加快,脚步声由缓慢变得急促。她的关节似乎在黑暗里不断摩擦,发出咔咔作响的声响。
“别过来!”洛书洵声音嘶哑,几乎是本能地吼出。可回应他的,只有那无脸护士的追逐声。
他冲进一个拐角,慌乱地推开一扇门,里面是杂乱的储物室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混合铁锈的气味,窒息般难闻。他迅速反锁房门,背靠在木板上,大口喘息。
可脚步声并没有消失。
相反,它在门外停下,然后传来“咚、咚、咚”的敲击声。每一声都让门板剧烈颤抖,灰尘簌簌落下。洛书洵死死按住门把手,手心全是冷汗。
“冷静……冷静……”他逼迫自己在脑中闪过可能的办法。目光扫到角落,那里放着一根断掉的拖把杆。
他几乎是本能地抓起它,双手紧握,抵在门口。就在下一秒,木门猛然被拍裂,裂缝里伸进来一只惨白的手,五指细长,指甲尖锐如刀。
洛书洵浑身一震,几乎是嘶吼着抡下去,拖把杆重重砸在那只手上。骨骼碎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,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。
趁着空隙,他推开储物室的另一扇后门,冲进更深的走廊。
走廊像无尽的迷宫,每一个拐角都似乎在延展,墙壁贴着的瓷砖泛着诡异的冷光。身后,脚步声再次响起——这一次,不止一双。
护士的声音,或者说某种“人形”的东西,越来越多。黑暗中仿佛有无数个无脸的身影,正从四面八方逼近。
洛书洵几乎是凭着本能狂奔。肺部像灌满火焰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痛。他跑到尽头,眼前赫然是一扇对开大铁门。
“开啊!”他几乎撕裂喉咙般怒吼,用力拍打。
铁门紋丝不动。
身后脚步声骤然停下。
死寂。
洛书洵缓缓回头。黑暗中,一张张空白的脸同时抬起,没有五官,却齐齐“看”向他。那诡异的气息让血液几乎凝固。
他心底涌出一股撕裂般的恐惧。就在无数无脸护士齐齐抬脚踏出一步时——胸口的小镜子忽然震动,传来细微的嗡鸣。那嗡鸣宛如撕开黑暗的细缝,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自其中扩散。
“完成身份认证。”
随即那些无脸的影子顿了一瞬,像被无形的屏障阻挡,齐齐停下。空气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凝滞。
洛书洵趁机抬手,拼尽全力推开铁门。门“吱呀”一声,竟然缓缓打开了一道缝。冰冷的风从外面灌入,带来令人颤栗的清醒。
他毫不犹豫地钻了出去,重重关上铁门。
身后的动静戛然而止。
寂静。
只有心脏的鼓点在耳膜中震荡。
洛书洵靠在冰冷的铁门上,浑身汗水湿透,手中的拖把杆不住颤抖。他缓缓抬头,眼前是精神病院的活动大厅,副院长正站在前面的小舞台上微笑着看着自己。“来得正好,下面开始点名。”
此时大厅正上方的时钟正好走到了六点的位置。
他终于明白了。
这一切,不是梦。
他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,也就是黎远所说的“碎片世界”。
第一天,真正开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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