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中学的白天，一如既往地按部就班。
但对于程屿来说，某些东西己经悄然改变。
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，如同在他脑海中扎下根的荆棘，不断汲取着他的精力，带来持续的钝痛与烦躁。
课堂上，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复杂的公式，声音抑扬顿挫，但传入程屿耳中却变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噪音。
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摊开的课本边缘反复摩挲，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，试图抓住一丝能让他摆脱那紫红色梦魇的清明。
然而，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，飘向斜前方那个靠窗的位置。
白柚溪。
她坐得端正，背脊挺首，却又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。
阳光透过玻璃，在她柔软的发顶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。
她正低头记着笔记，纤细的手指握着笔，动作轻缓而认真。
从程屿的角度，只能看到她一小部分侧脸，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，长睫低垂，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。
如此安静，如此无害。
像一朵在角落里悄然绽放的白色小花，需要精心呵护才能免于凋零。
可为什么……为什么梦里那个黑衣女人冰冷锐利的眼神，会时不时地与这双低垂的、看似纯良无害的眸子重叠？
“屿哥？
屿哥！”
旁边的小弟赵强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，压低声音，“老班看你呢！”
程屿猛地回神，对上讲台上班主任带着几分不悦和无奈的目光。
他烦躁地“啧”了一声，胡乱地翻开一页书，做出认真听讲的样子，但脑子里依旧是一片混乱。
下课铃响，如同赦令。
程屿几乎是立刻站起身，想出去透透气。
然而，他刚走到教室门口，就看见白柚溪也正抱着一本厚厚的词典，似乎要去教师办公室。
两人在门口不期而遇。
白柚溪像是受惊般，脚步一顿，立刻低下头，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词典，身体微微向后缩了缩，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。
“对、对不起，程屿同学……”她小声嗫嚅着，声音细弱，带着惯有的慌乱。
程屿看着她这副样子，心头那股无名火更是烧得旺盛。
又是这样！
永远是这副被他欺负了的样子！
他几乎想冲她吼，让她别装了，梦里那个拿着刀子捅人的狠角色去哪儿了？
但他不能。
这话说出去，只会被当成疯子。
他绷着脸，下颌线收紧，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，侧身从她旁边挤了过去，动作幅度刻意大了些，带起一阵风，刮起了白柚溪额前的几根发丝。
白柚溪在他身后，似乎松了口气，又像是更加害怕，连忙小跑着离开了。
程屿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，闭上眼，深深吸了口气。
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清冷的香气，与梦中那破碎镜面世界的冰冷气息，诡异地相似。
\午后的篮球场是程屿往常发泄精力的地方。
但今天，运球、起跳、投篮，一系列本该流畅无比的动作，却因为精神的涣散而屡屡失误。
一个简单的上篮，球竟然脱手砸在了篮筐边缘，弹飞出去。
“屿哥，没事吧？”
赵强跑过来捡球，有些担忧地看着他，“你脸色不太好，是不是昨晚没睡好？”
程屿抹了把脸上的汗，汗水浸湿了额发，黏在皮肤上，很不舒服。
“没事。”
他言简意赅，不想多谈。
怎么可能没事？
那个梦魇如同附骨之疽。
不仅仅是画面的残影，还有那种真实的疲惫感和……疼痛感。
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左肩，那里在梦醒后一首有种隐隐的、如同肌肉拉伤般的酸胀感，正是梦里被那道诡异能量擦过的地方。
这太荒谬了。
梦里的伤，怎么会带到现实？
他甩甩头，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，重新投入到比赛中。
然而，当他再次带球突破，起跳的瞬间，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场边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白柚溪。
她抱着几本书，安静地站在篮球场边的树荫下，目光……似乎正落在他的方向？
程屿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动作一滞，球再次被对手断下。
等他稳住身形，再看过去时，树荫下己经空无一人。
仿佛刚才那一眼，只是他精神不济产生的幻觉。
夕阳将天空染成暖橙色，放学的人流熙熙攘攘。
程屿背着单肩包，漫无目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刻意避开了平时那群勾肩搭背的小弟。
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。
穿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时，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几声不怀好意的调笑传入耳中。
“小妹妹，一个人啊？
哥哥们送你回家怎么样？”
“别怕嘛，就是交个朋友……你这本书看起来挺重的，哥哥帮你拿？”
程屿皱紧眉头，循声望去。
巷子深处，几个穿着流里流气、不像学生的青年，正围着一个穿着晨光校服的女生。
那女生背对着他，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，怀里紧紧抱着书包和课本，正是白柚溪。
又是她？
程屿的眉头拧得更紧。
怎么哪儿都有她？
而且总能遇到麻烦？
他本不想多管闲事，尤其是涉及到这个让他心烦意乱的“小白花”。
但看着那几个青年越来越过分的举动，几乎要碰到白柚溪的手臂，一种莫名的烦躁和……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、类似于“所有权被侵犯”的感觉涌了上来。
“喂。”
程屿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惯有的冷意和压迫感。
那几个青年闻声回头，看到程屿一个人，先是愣了一下，随即露出不屑的神情。
“哟，哪来的小子，想英雄救美？”
“识相点滚开，别打扰哥几个好事！”
程屿没说话，只是慢慢走上前，眼神阴鸷地盯着那几个青年。
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不好惹的气场，让那几个原本气焰嚣张的青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“她是我同学。”
程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，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，“现在，滚。”
领头的青年似乎觉得面子上挂不住，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：“你说是就是？
你……”他的话没说完，程屿己经不耐烦地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砖墙上，发出沉闷的“咚”的一声。
墙面似乎都微微震动了一下。
他没有看那青年，只是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拳头，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般扫过他们。
“最后一遍，滚。”
那几个青年被他的眼神和动作震慑住了，互相看了看，终究没敢再挑衅，骂骂咧咧地快步离开了小巷。
巷子里只剩下程屿和白柚溪两人。
白柚溪依旧背对着他，肩膀还在轻轻颤抖，小声地抽泣着。
程屿看着她这副样子，心里的烦躁感更重。
他走上前，语气生硬：“喂，没事了。”
白柚溪这才缓缓转过身。
她脸上挂满了泪痕，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，像只受尽委屈的小兔子。
她仰头看着程屿，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……一种复杂的、糅杂着感激与不安的情绪。
“谢……谢谢你，程屿同学……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哽咽，听起来更加可怜。
程屿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，梦里那双冰冷眸子的影像再次闪过，与眼前这双泪眼婆娑的眼睛形成尖锐的对比。
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质问，你到底是谁？
但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。
他别开视线，不去看她那张过于具有欺骗性的脸，声音依旧硬邦邦的：“以后放学走大路，这种地方少来。”
“我……我知道了……”白柚溪低下头，小声回答，手指紧张地绞着书包带子。
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。
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，交叠在一起。
“那个……”白柚溪似乎鼓足了勇气，再次抬起头，怯生生地看着他，“程屿同学，你……你的手没事吧？”
程屿愣了一下，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刚才砸墙的手。
他低头看了看，骨节处有些泛红，但并不严重。
“没事。”
他言简意赅。
“还是……处理一下比较好……”白柚溪从书包里摸索了一下，掏出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，递了过来，眼神里带着真诚的关切，“这个……给你。”
程屿看着那个与他风格格格不入的创可贴，没有接。
白柚溪举着创可贴的手僵在半空，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失落和尴尬，慢慢缩回手：“对、对不起，我……”就在她要把手完全收回去的瞬间，程屿却突然伸手，一把将那个创可贴拿了过去。
动作有些粗鲁，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微凉的皮肤。
两人又是一僵。
程屿像是被烫到一样，迅速将创可贴攥在手心，塞进裤兜。
“走了。”
他丢下这两个字，不再看她，转身大步离开了小巷，背影显得有些仓促。
白柚溪站在原地，看着程屿消失在巷口。
脸上的泪痕尚未干透，但那双原本盈满泪水和怯懦的眼睛里，却缓缓浮现出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冷静光芒。
她抬起手，看着刚才被程屿触碰到的指尖，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和一丝暴戾的气息。
目标情绪波动确认。
愧疚感与保护欲初步建立。
肢体接触完成，信息素样本采集+1。
脑海里的声音冷静地评估着。
白柚溪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，嘴角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。
“荆棘的种子，己经种下了。”
她在心中默念，“接下来，就是耐心等待它生根发芽，缠绕住他。”
她抱起书包，走出小巷，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。
那背影依旧纤细，却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容小觑的、冰冷的力量。
是夜，梦境如期而至。
程屿（或者说，程夜）站在那片永恒的破碎镜面上，深紫色的眼眸望向荆棘山谷的方向。
他能感觉到，那个带着杀意的气息再次出现了。
而且，比上一次更清晰，更……靠近。
他抬起手，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白天触碰到的、那个印着可笑卡通图案的创可贴的质感，以及……那个名叫白柚溪的女孩，递过创可贴时，那双看似纯良无辜的眼睛。
现实中那张怯懦的脸，与梦境里那双冰冷的眸子，如同镜子的两面，在他脑海中不断翻转、交错。
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？
而白疏（白柚溪），此刻正隐匿在镜面迷宫的深处，擦拭着手中的银色匕首。
刀刃反射着血月的光芒，映出她毫无波澜的瞳孔。
现实锚点稳定性提升。
目标心理防线出现细微裂痕。
内心的声音提示道。
她知道，现实中的每一步棋，都在影响着梦中的战局。
程屿的困惑，他的烦躁，他那一丝不该产生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关切，都是滋养她力量的养料，也是削弱程夜意志的毒药。
下一次梦境相遇，她将会让他更深刻地体会到，什么是……荆棘之缚。
她收起匕首，身影融入无尽的镜影之中，开始为下一场“狩猎”做准备。
现实与梦境的丝线，正被她悄然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，缓缓罩向那个既是程屿，也是程夜的猎物。
夜空中的血月，似乎变得更加猩红刺眼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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