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。
沈薇薇坐在地上，背靠着门，身体的冰冷逐渐蔓延到心底。
走廊外只剩下偶尔传来的、属于这座建筑的固有嘈杂，那个独特的、带着压迫感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响起。
绝望，如同最粘稠的墨汁，开始一点点渗透她的西肢百骸。
他果然没有在意。
也是，像厉墨琛那样站在云端的人物，怎么会因为一个精神病院里递出的、可笑的糖纸千纸鹤而驻足？
那或许在他眼里，不过是某个疯子无意识的举动，甚至可能他根本就没看见。
刚才那一瞬间的期待，现在想来是多么可笑和徒劳。
她蜷缩起身体，将脸埋在膝盖里。
重获新生的激动和复仇的烈焰，被现实的冰冷墙壁撞得粉碎。
难道她真的要重复前世的命运，在这里被药物摧毁神智，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？
不，她不甘心！
就在负面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瞬间，走廊尽头，那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，竟然去而复返！
而且，比离开时更快，更清晰，目标明确地朝着她的病房而来！
沈薇薇猛地抬起头，心脏再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。
这一次，脚步声不止一个，还夹杂着院长慌乱而讨好的声音，以及护士长王春花那辨识度极高的、略带尖锐的嗓音。
“……厉总，您怎么又回来了？
这间病房的病人情况比较特殊，具有攻击性，为了您的安全……开门。”
一个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声音打断了王春花的絮叨。
仅仅是两个字，没有任何提高音调，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势，让门外的嘈杂声瞬间消失。
是厉墨琛！
沈薇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
她立刻从地上爬起，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和病号服，然后迅速退回床边，以一种看似蜷缩无助，实则最能展现她侧脸脆弱角度和那双小鹿眼的姿势，抱膝坐好。
“咔哒”一声，门锁被从外面打开。
刺眼的光线从门外涌入，沈薇薇下意识地眯了眯眼。
逆光中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，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，也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。
厉墨琛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，身姿笔挺。
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凌厉，下颌线条分明，薄唇紧抿，一双墨色的眼眸如同最深邃的寒夜，此刻正精准地、毫无波澜地落在她的身上。
在他的身后，是点头哈腰、额头冒汗的院长，以及脸色惨白、眼神闪烁的护士长王春花。
沈薇薇在他的目光注视下，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。
这不是完全的演技，有一部分是身体面对绝对权力和未知命运时最真实的反应。
她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膝盖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、写满了惊恐和迷茫的眼睛，怯生生地回望着他。
厉墨琛没有说话。
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，缓缓地、极具压迫感地扫过整个房间——冰冷的铁床，光秃的墙壁，粗糙的地面，最后，再次落回她的脸上，以及她身边空无一物的床铺。
房间里，没有任何与“折纸”相关的物品。
那只千纸鹤，仿佛只是所有人的集体幻觉。
院长的汗流得更多了。
王春花紧张地攥着衣角，眼神恶狠狠地瞪了沈薇薇一眼，似乎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。
整个病房，陷入了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，每一秒都像是在接受一场无声的审判。
沈薇薇能感觉到厉墨琛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。
那目光太过锐利，仿佛能穿透她脆弱的外壳，首抵她内心深处正在疯狂运转的灵魂。
她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，才能维持住脸上那恰到好处的、空洞的恐惧。
他是在审视她。
审视这个能在那样的绝境中，做出如此冷静且带有明确暗示行为的“疯子”。
终于，厉墨琛微微侧过头，视线落在了门边地面上——那只小小的、彩色的千纸鹤，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他缓缓地、极其优雅地弯下腰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，轻轻地将那只微不足道的千纸鹤捡了起来。
小小的纸鹤躺在他宽大的掌心，显得更加脆弱和不真实。
他低头，看着掌心那只粗糙的千纸鹤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纸张粗糙的边缘。
然后，他抬起眼，目光再次投向蜷缩在床角的沈薇薇。
他的眼神深邃难辨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、极难察觉的弧度。
他开口，声音依旧是那般低沉平静，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，在所有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他看着沈薇薇，一字一句地问道：“你，想出去吗？”
这五个字，如同惊雷，炸响在死寂的病房里。
院长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，嘴唇哆嗦着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王春花护士长更是惊得倒退半步，看向沈薇薇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隐秘的恐惧。
沈薇薇的心脏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动。
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警惕同时攫住了她。
机会！
她赌对了！
他果然注意到了那只千纸鹤，并且读懂了其中蕴含的求救信号！
然而，越是这种时刻，越不能出错。
厉墨琛这样的人，绝不可能因为一时同情而伸出援手。
他出手，必然有所图。
她现在是一个“精神失常”的沈家弃女，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？
电光石石间，无数念头闪过脑海。
她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和清醒，那会暴露她之前的伪装；但也不能毫无反应，那会浪费这来之不易的机会。
她抬起头，那双小鹿眼里迅速积蓄起泪水，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。
她看着厉墨琛，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渴望与巨大的恐惧，两种情绪在她眼中交织、挣扎。
她用力地点了点头，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，猛地用力摇头，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手臂，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。
她瑟缩着，向床角更深处躲去，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安全港湾。
她没有说一个字，却用身体语言，将一个在渴望自由与恐惧外界伤害之间挣扎的“病人”形象，演绎得淋漓尽致。
厉墨琛静静地看着她的表演，眸色深沉，看不出喜怒。
他并没有催促，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，只是那么看着她，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。
这种沉默的注视，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。
半晌，他才缓缓开口，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：“沈家，己经对外宣布，你因精神状况不稳定，需要长期静养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院长和护士长，两人立刻心虚地低下头，“看来，他们为你选的‘静养’环境，不太友好。”
他的话，像一把冰冷的匕首，精准地挑开了血淋淋的现实。
他在告诉她，沈家，或者说林晓晓和顾辰，己经彻底抛弃了她，切断了她的后路。
沈薇薇适当地流露出更加绝望和恐惧的神情，泪水终于滑落脸颊，无声地滴落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。
厉墨琛向前迈了一步，逼近床边。
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，完全笼罩了她。
他俯视着她，声音压低了几分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，也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。
“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。”
他说，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沈薇薇的心上，“但是，跟我走，你需要付出代价。”
他微微停顿，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刺穿她所有的伪装，看到她那名为“恐惧”的面具下，真正的灵魂。
“告诉我，你能给我什么？
或者说……你有什么，是值得我为你打破规则的，沈、小、姐？”
最后的“沈小姐”三个字，他念得极慢，带着一种玩味的语气。
沈薇薇的呼吸一滞。
来了。
最关键的问题。
恶魔的邀约，从来都不是免费的。
她能给他什么？
她现在一无所有。
财富？
地位？
这些他都不缺。
她唯一的优势，就是她知道未来几年会发生的一些大事，知道林晓晓和顾辰的弱点与计划，以及……她这个人本身，或许还有利用价值。
比如，对付沈家？
或者对付顾家？
他这样的商业巨鳄，不可能对吞并其他企业没有兴趣。
可是，这些话她不能明说。
一个“精神失常”的人，不可能有如此清晰的商业头脑。
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，仰视着眼前这个如同神祇亦如同恶魔的男人。
她的眼神依旧脆弱，但在那脆弱的最深处，一点点极其微弱的、名为“不甘”和“求生欲”的火光，在艰难地闪烁。
她颤抖地、极其缓慢地，向他伸出了一只手。
那只手瘦削、苍白，还带着未消退的红痕，停在半空中，微微颤抖，像是在进行一场豪赌。
她没有说话，只是用那双盈满泪水却暗藏火焰的眼睛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。
她在赌。
赌他看到的，不只是她外表的狼狈和脆弱，更是她眼底那无法完全掩饰的、属于重生者的灵魂内核。
赌他需要的，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傀儡，而是一个……有趣的、有价值的“合作者”。
厉墨琛的目光，落在了她伸出的那只手上，然后，缓缓上移，再次与她的目光相遇。
走廊的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冷硬的轮廓，他的表情隐藏在阴影里，晦暗不明。
他没有立刻去握那只手。
空气，再次凝固。
他会接受这场无声的交易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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