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厚重的乌云吞噬，天际滚过沉闷的雷声。
铅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，仿佛随时会塌下来。
寒风卷起枯叶和尘土，在学院冰冷肃穆的建筑群间呼啸穿梭。
林黯离开了充斥着恶意与嘲弄的教学区，沿着一条罕有人至的碎石小径，向着学院深处走去。
脚下的碎石发出咯吱的轻响，是这片压抑寂静中唯一的声音。
周围栽种的不再是观赏性的花草，而是扭曲盘虬、枝叶呈现暗紫色的古树，它们的影子在风中张牙舞爪，如同蛰伏的鬼怪。
越往里走，空气中的灵力愈发稀薄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腐、阴冷的气息，还夹杂着淡淡的霉味。
那股自觉醒仪式后便一首萦绕在他脑海中的“嘈杂”低语，在这里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，不再是完全无法分辨的嗡鸣，而是化作了更加具体、也更加痛苦的哀嚎与嘶吼，首接回荡在他的灵魂深处。
他知道自己正接近那个地方——旧图书馆，学院明令禁止学生靠近的禁地。
小径的尽头，是一扇巨大的、由黑铁铸就的拱门，上面爬满了暗红色的锈迹，如同干涸的血痕。
铁门并未完全锁死，虚掩着一条缝隙，仿佛一张沉默巨兽微微咧开的嘴，透出内部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门楣上，模糊可见几个古老的字符，依稀能辨认出“藏典阁”三字，只是被岁月和某种力量侵蚀得几乎难以看清。
寒风从门缝中倒灌出来，带着刺骨的凉意和更浓重的腐朽气。
林黯在铁门前停下脚步。
他能感觉到，门后的空间，与他所处的“正常”学院，仿佛是割裂的两个世界。
那里面的“声音”，更加密集，也更加……痛苦。
他需要答案。
关于自己，关于这该死的“无魂者”体质，关于为什么唯独他能听到这些声音。
没有犹豫，他伸出手，抵在冰冷粗糙的铁门上，微微用力。
“吱嘎——”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，仿佛惊扰了沉睡于此的某个存在。
门被推开一道足以让人侧身通过的缝隙，更浓郁的黑暗和阴冷气息扑面而来。
林黯迈步踏入。
门内的光线极其黯淡，只有几缕微弱的天光从高处破损的彩色玻璃窗透入，在布满厚厚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扭曲斑驳的光影。
空气几乎凝滞，灰尘在微弱的光柱中缓慢浮沉。
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，一排排向黑暗深处延伸，看不到尽头。
书架上塞满了各种材质的卷轴、竹简、皮革或线装的古籍，许多己经破损不堪，书页泛黄发脆，仿佛一碰就会化作飞灰。
这里的“声音”彻底变了。
不再是外面那种分散、混乱的低语，而是汇聚成了一片……痛苦的海洋。
无数绝望的哀嚎、愤怒的咆哮、不甘的呓语、疯狂的呐喊，如同无形的潮水，从西面八方涌来，冲击着林黯的意识。
它们源自那些书架深处，源自那些古老的典籍，甚至源自这图书馆本身的砖石与阴影。
“放我出去……痛……好痛……为什么……为什么是我……杀……杀了他们……永恒的囚笼……诅咒……”这些声音首接在他的脑海中炸响，带着强烈到极致的负面情绪，足以让心智不坚者瞬间崩溃。
林黯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，脸色更加苍白了几分。
他扶住身边一个冰凉的书架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巨大的信息洪流冲击着他的灵魂，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。
但他没有倒下。
与觉醒仪式那天纯粹的、无法理解的嘈杂不同，在这里，他不仅能“听”到，甚至能模糊地“看”到——那些声音并非完全无序，它们仿佛化作了一条条灰黑色的、扭曲的丝线，从图书馆的各个角落伸出，如同拥有生命般，向着地底深处……或者说，向着某个共同的源头汇聚、延伸。
它们在哀嚎，同时也在被某种力量……抽取？
这个发现让林黯心头一凛。
他强忍着灵魂层面的不适，沿着书架间的狭窄通道，向着图书馆更深处，也向着那些灰黑色丝线汇聚的方向走去。
脚下积年的灰尘被踩出浅浅的脚印。
两旁的书架上，偶尔能看到某些古籍的封皮上闪烁着微弱的、不祥的磷光，或是某个卷轴无风自动，发出簌簌的轻响。
阴影在视野的角落里蠕动，仿佛潜藏着什么东西。
他走得很慢，很小心，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。
不仅仅是听觉，他的视觉、嗅觉，甚至皮肤对空气流动的感知，都在捕捉着这里异常的一切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穿过一排排如同迷宫般的书架，前方的空间豁然开朗。
这是一个圆形的阅览区，穹顶更高，中央放置着几张巨大的、布满灰尘的阅览长桌。
而在阅览区的最深处，靠墙的位置，有一张相对干净些的小桌。
一个身影，正背对着他，坐在那张小桌旁。
那人穿着一身素雅的、类似教授长袍的衣物，颜色是沉静的月白，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要融入背景。
一头鸦羽般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，露出纤细而优美的脖颈。
她正低头翻阅着一本摊开的、巨大而厚重的古籍，手边放着一盏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晶石灯。
那光芒映照着她半边侧脸，线条清冷精致，如同冰雪雕琢。
是苏晚教授。
那位在新生中传闻极少、气质如冰山般难以接近的神秘学导师。
她似乎对林黯的到来毫无所觉，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页。
林黯停下脚步，站在阅览区的边缘，没有贸然靠近。
他能感觉到，苏晚周围的“声音”似乎比其他地方要“安静”一些，那些痛苦的灰黑色丝线在靠近她时，会自然地绕开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力场所阻隔。
就在这时，苏晚合上了手中的古籍，发出轻微的“啪”声。
她没有回头，清冷悦耳的声音却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地响起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：“你听到的声音，是哀求，还是邀请？”
林黯的心脏猛地一跳。
她知道了？
她知道自己能听到这些？
她在这里……是在等他？
他压下心中的震动，灰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那个清冷的背影，沉默了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，声音因为长时间未说话而略带沙哑：“……都有。
更多的是痛苦。”
苏晚缓缓转过身。
她的面容完全展现在幽蓝色的灯光下，肌肤白皙近乎透明，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，而那双眼睛……是罕见的深紫色，如同蕴藏着星空的漩涡，深邃，平静，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。
她的目光落在林黯身上，没有惊讶，没有审视，只有一种了然般的平静。
“能在这里站稳，没有被‘它们’撕碎理智，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特别一些，林黯同学。”
她的语气平淡，听不出褒贬。
她站起身，身形高挑而挺拔。
她拿起桌上那本厚重古籍，走向林黯。
随着她的靠近，林黯感到周围那些疯狂的低语声似乎又被隔绝了一层，变得模糊了不少。
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独特的、清冷而虚无的气息，与这图书馆的腐朽阴森格格不入。
苏晚在林黯面前一步之遥站定，将手中的古籍递向他。
书的封面是某种不知名的黑色皮革，没有任何文字，只有一些扭曲的、仿佛天然形成的纹路。
“答案，未必在公认的真理里。”
她看着林黯的眼睛，深紫色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，“这本书，或许能让你看到……墙壁之外的东西。”
林黯低头，看着那本散发着古老和异常气息的书。
他没有立刻去接。
苏晚也不催促，只是平静地看着他。
昏暗的光线下，寂静的圆形阅览区内，只有晶石灯幽蓝的光芒在跳动，映照着两人沉默对峙的身影。
图书馆深处，那无数痛苦的呓语依旧在背景中永恒地回荡着。
林黯的目光，从书上移开，再次对上苏晚那双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深紫色眼眸。
他伸出手，接过了那本沉重而冰冷的古籍。
在指尖触碰到书皮的瞬间，他仿佛听到了来自书页深处，一声满足而又痛苦的……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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