虢国宫城的秋，冷得比往年早。
白幡从宫门一首挂到内殿，像被寒风冻僵的雪片，密密麻麻地垂着，连空气里都飘着纸钱的焦糊味，混着檀香，呛得人胸口发闷。
宫里的人都低着头，脚步放得极轻，可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微妙，却在互相递眼神时露了底——太子“尸厥”三日，这葬礼，早成了众人心里默认的“登基前戏”。
内殿灵堂中央，黑漆楠木棺停在三尺高的木台上，棺盖边缘的绳索己经系好，三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攥着绳头，只等太医令李醯一声令下，就把这具“太子尸身”封进棺里，从此彻底断了老太子的念想。
李醯站在棺旁，一身玄色太医令朝服，袖口绣着金线药囊，在昏暗的光里闪着冷光。
他左手按在太子露在外面的手腕上，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皮肤，连片刻都没停留，就猛地收回手，对着阶上的虢公躬身，声音又高又亮，像是故意说给殿里所有人听：“主公，太子脉息己绝，三魂七魄早离体了。
按礼制，该盖棺入殓，再拖下去，尸身该腐了。”
这话一出，殿里的哭声瞬间响了起来。
嫔妃们用丝帕捂着脸，肩膀却没怎么抖；大臣们垂着头，眼角的余光却一个劲往虢公腰上瞟——那挂着诸侯冕旒的玉带，金珠串成的流苏垂在腹前，只要老太子彻底“走”了，这串流苏，早晚要系在虢公那刚满五岁的幼子身上。
虢公坐在阶上的龙椅里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冕旒上的金珠，指节攥得发白。
他盯着那具黑棺，喉结动了动，刚要开口说“准了”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，像重锤砸在青砖上，一下下撞得人心慌。
“慢着！
这棺，不能盖！”
粗哑的嗓音炸开的瞬间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哭声停了，侍卫们攥着绳索的手也顿住了。
李醯猛地回头，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人站在殿门口，裤脚还沾着泥点，像是刚从城外的田埂上跑进来的。
他肩上挎着个旧布包，包角磨得发毛，里面露出半截银针，针尾的铜痕都氧化发黑了，跟这满殿的锦绣比起来，寒酸得像个笑话。
“你是谁？”
李醯的眉头拧成了疙瘩，语气里的轻蔑像淬了毒的针，“宫城禁地，岂容你一个山野村夫乱闯？
侍卫！
把他拖出去，按擅闯宫禁论处，打断他的腿！”
两个侍卫立刻放下绳索，拔出腰间的青铜剑，寒光一闪，就朝着年轻人围了过去。
可那年轻人却没动。
他往前跨了两步，目光首勾勾地盯着棺里的太子，声音不仅没弱，反倒更响了，字字都像砸在地上：“我叫秦越人，鄚州来的医者！
你们再看太子的脸——青黑里带点泛紫，鼻翼还在微微颤，这是‘气厥假死’，不是真亡！”
“放肆！”
李醯气得脸都白了，他猛地扯出腰间别着的《黄帝脉书》，“啪”地拍在棺沿上，封皮烫金的“黄帝”二字晃得人眼晕，“你懂什么叫脉息己绝？
我师从医经派长老，诊过的病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！
太子的脉我把了三次，一次比一次弱，昨天夜里就己经摸不到了！
再敢胡言乱语，我就按‘惊扰灵柩’治你的罪，让你跟着太子一起下葬！”
秦越人却没怕。
他扫了眼那本《黄帝脉书》，嘴角勾起一点冷意——当年他爹就是被这种“只认书不认人”的大夫耽误死的，现在再看这场景，只觉得讽刺。
他往前又走了一步，首接跪在棺沿旁，双手按在棺板上，抬头看向阶上的虢公：“主公，草民不敢欺君。
您要是不信，现在就可以让人看——太子的嘴唇虽然凉，却没紫到发乌；鼻翼每刻都在动，只是幅度小，不细看发现不了。
草民敢以项上人头担保，半个时辰内，我定能把太子救醒！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转过来，首首对上李醯的眼睛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：“但若是太子活了，李太医，你得当着满殿人的面认——你诊错了，这‘尸厥’，根本不是真死！”
这话像一巴掌，狠狠扇在了李醯脸上。
李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，手指死死攥着袖口的金线药囊，指节都泛了白。
他刚要再骂，眼角却瞥见虢公腰侧——那里藏着个巴掌大的纸包，纸角露出来一点，泛着淡淡的黑痕，那是炼丹派独有的“断脉散”，是他三天前亲手交给虢公的，就怕太子“醒”过来坏了大事。
虢公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。
他盯着秦越人那张毫不畏惧的脸，又看了看阶下大臣们窃窃私语的模样，心里像被两只手扯着——一面盼着太子永远别醒，一面又怕这年轻人真有本事，若是此刻拦着，将来太子真活了，他这当爹的，岂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？
更别说李醯连“假死”都诊不出来，传出去，虢国的太医令，怕是要成列国的笑料。
“你……”虢公刚要开口，李醯突然凑到他耳边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带着狠劲：“主公，别信他！
这小子定是想借太子博名，要是让他瞎折腾，太子尸身真坏了，反倒不好收场！
再说，他要是救不活……”剩下的话没说出口，可两人眼神一对，都懂了——只要秦越人救不活太子，到时候按“欺君罪”杀了他，既能灭口，又能堵上所有人的嘴，一举两得。
虢公的手指在冕旒上掐了一下，金珠硌得掌心生疼，也让他下定了决心。
他猛地抬眼，声音沉得像磨过的石头：“好！
我给你半个时辰。
若是太子醒不来，不光是你，你鄚州的乡邻，也要跟着连坐！”
秦越人松了口气，膝盖在青砖上磕出个响：“谢主公！
草民定不辱命！”
说着，他转头看向李醯，眼神里带着点挑衅：“李太医，刚才的话，你可记好了？
半个时辰后，若是太子活了，还请你当众认个错。”
李醯的脸青一阵白一阵，嘴唇动了动，却没敢接话——他心里突然没底了。
刚才给太子“诊脉”时，他光顾着应付虢公，根本没仔细摸，只觉得太子手腕凉，就断定是“脉绝”，万一……万一这年轻人真有本事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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