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流火，暑气却像黏稠的胶，死死扒在江城市的老南门古玩市场。
下午三西点的日头依旧毒辣，晒得青石板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，连街边槐树上的知了都显得有气无力。
“集古斋”里，林一川拿着鸡毛掸子，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木制多宝格上的瓷器。
店里冷气开得不足，后背的棉T恤洇湿了一小块，黏在皮肤上，有点烦闷。
他在这里打工快三年了，中专毕业就跟着老板周福生混。
周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，眼睛不大，却总透着股算计的光，此刻正坐在柜台后头的黄花梨圈椅里，捧着个紫砂小壶，对着账本拨算盘珠子，嘴里啧啧有声，不知是喜是愁。
店里的东西，真真假假，虚虚实实。
林一川刚来时满腔热情，以为能学点真本事，三年下来，眼力没见长进多少，倒是把周老板那套“看人下菜碟”、“讲故事包装”的门道学了个七七八八。
他知道墙角那堆“出土”的陶俑是上周才从隔壁仿古村拉来的，也知道柜台里那方标价八千的“清代端砚”，成本不过两百。
有时候，他看着那些对着赝品两眼放光、被周老板忽悠得晕头转向的客人，心里会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，但很快就被现实的琐碎冲淡。
得吃饭，得交房租，老家父母还指望着他这点工资过活。
正走神，店门帘子一挑，带进一股热风和一个身影。
是个老头。
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，脚上一双老式布鞋，鞋边沾了点泥。
头发花白，挽着个小小的道髻，面色倒是红润，眼神清亮，不像寻常老人家浑浊。
他手里拎着个脏兮兮的旧布包，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。
周老板眼皮都没抬，这类打扮的，多半是乡下跑来“卖传家宝”的，十个里有十个是坑。
林一川放下鸡毛掸子，迎了上去：“老先生，您有什么需要？”
老头没说话，只把布包小心翼翼放在门口的条凳上，慢慢解开系扣。
里面露出的，是一个陶罐。
罐身沾着干涸的泥巴，颜色暗沉，造型古拙，罐腹有几道简单的弦纹。
“小伙子，你看看这个。”
老头声音沙哑，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。
林一川凑近了些。
这罐子……他凭这三年的经验看，土沁自然，器型有点像汉代的陶器，但做工太粗陋了，没什么纹饰，市场价值不高。
而且，这类东西仿造的太多，真假难辨。
“哟，老丈，您这罐子，有点年头啊？”
周老板不知何时踱了过来，瞥了一眼，嘴角就挂上了那惯有的、似笑非笑的弧度，“哪儿来的呀？”
“家里老宅子翻修，地基底下挖出来的。”
老头语气平淡。
“嘿，都这么说。”
周老板嗤笑一声，伸出两根手指，“两百块，搁这儿我帮您处理了。”
老头摇摇头，把布包重新系好，拎起来就要走。
“哎，别急啊，三百！
最高了！”
周老板在后面喊。
老头脚步没停。
林一川看着那佝偻却挺首的背影，心里莫名一动。
这老头，跟以前那些死缠烂打或者苦苦哀求的不太一样。
他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：“老先生，天热，喝口水再走吧？”
他顺手从店里冰柜拿了瓶矿泉水。
老头在店门外槐树的阴影下站住，看了看林一川，接过水，没喝。
“小伙子，心肠不坏。”
林一川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“那个……我们老板就那样，您别往心里去。
您那罐子，要是真的喜欢，可以去前面‘博古轩’问问，他们店大，兴许能给高点。”
老头没接这话茬，反而抬眼看了看天，又看了看熙攘的古玩街，忽然叹了口气：“这世道，真的假的，都快分不清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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