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下得很大。
不是那种淅淅沥沥的春雨，而是盛夏时节，倾盆而下的、带着一股狠劲的暴雨。
雨水疯狂地敲打着车窗，雨刮器以最快的频率左右摇摆，前方视野依旧一片模糊，像是隔着一层不断流动的毛玻璃。
街道两旁的霓虹灯招牌，在这片水幕中被扭曲成一片片毫无意义的竖条光斑。
刑警队长老张把车停在路边，没等助手小陈撑开伞，就一把推开车门，钻进了雨幕里。
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肩头和头发，但他浑然不觉。
他的目光，如同鹰隼般，穿透雨帘，牢牢锁定了前方那栋被警灯闪烁的蓝红光芒一遍遍刷过的独栋别墅。
现场比他想象的还要“干净”。
太干净了。
“头儿，这边。”
辖区派出所的民警穿着亮黄色的雨衣，小跑着引路，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。
别墅内部灯火通明，温度适宜，与门外的狂风暴雨仿佛是兩個世界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，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……血腥气。
死者名叫赵铭，西十五岁，一家小型信贷公司的老板。
此刻，他穿着丝绸睡袍，仰面躺在客厅昂贵的波斯地毯上。
面色安详，甚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诡异的、微微上扬的弧度。
除了胸口处那一小片己经凝固发暗的血渍，他身上再找不到任何挣扎、搏斗的痕迹。
现场勘查的同事们穿着鞋套，悄无声息地忙碌着，像一群专业的默剧演员。
相机快门声此起彼伏，闪光灯一次次将这片奢华的死亡现场定格。
“怎么样？”
老张的声音有些沙哑，他蹲下身，隔着几步远的距离，仔细观察着死者。
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。
死因很简单，利器刺穿心脏，一击毙命。
“现场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。”
技术队的负责人走过来，眉头紧锁，“门窗完好，报警系统未被触发。
屋内财物没有丢失，保险柜完好无损。”
老张的目光缓缓扫过客厅。
名贵的红木家具摆放整齐，吧台上的酒瓶酒杯擦拭得光可鉴人，甚至连茶几上那本翻开的金融杂志，书页都平整得没有一丝折痕。
太完美了。
完美得像一个舞台布景。
“凶器呢？”
他问。
“没找到。
应该被带走了。”
老张站起身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。
窗外是被暴雨蹂躏的花园，树木在风中狂乱地摇摆。
玻璃上雨水纵横，将外面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他注意到窗框边缘极其细微的一点痕迹——不是撬痕，更像是……某种特制工具留下的、极其轻微的划痕，若非他这种老刑警刻意寻找，几乎会被忽略。
“这里，”他指了指，“取样，做最精细的分析。”
技术负责人凑过来看了看，点头记下。
老张又走回尸体旁边。
死者赵铭，在警局内部是挂了号的。
涉嫌高利贷、暴力催收，几年前还卷入过一桩女大学生跳楼案，但当时证据不足，被他狡猾地脱了身。
他的公司，明面上是做正经金融，暗地里不知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。
一个劣迹斑斑，却始终逍遥法外的人。
一个法律似乎难以彻底制裁的人。
而现在，他死了。
死在了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，死在了自己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金笼子里。
现场干净得令人绝望，没有指纹，没有陌生的脚印，没有DNA，除了那把不知所踪的凶器，凶手仿佛只是一个无形的幽灵，穿过暴雨，完成了这次精准的处决，然后悄然融化在雨水里。
“完美罪案……”老张下意识地低语了一句。
这个词让他心里莫名地一沉。
他办过很多凶杀案，激情杀人，仇杀，劫杀……大多混乱、血腥，充满了人性的疯狂和漏洞。
但眼前这个现场，冷静，精密，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、仪式感的“清洁”。
这不像复仇，更像……执行。
助手小陈凑过来，压低声音：“张队，调查了死者的人际关系，仇家很多。
但都有不在场证明，或者，不具备制造这种现场的能力。”
老张没有说话。
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那一片混沌的雨夜。
雨水能冲刷掉很多东西。
脚印、轮胎印、气味……一切指向凶手的物理痕迹。
但有些东西，是雨水冲刷不掉的。
比如这种萦绕在空气中的、冰冷的“完美”感。
比如死者脸上那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安详。
老张深吸了一口气，空气中柠檬清新剂的味道似乎更浓了，试图掩盖那丝血腥，却反而营造出一种更深的诡异。
他知道，这仅仅是个开始。
一张无形的大网，似乎正在这雨夜之后，悄然织开。
“收队。”
他最终说道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千斤重压，“通知家属，然后，把所有卷宗，尤其是几年前和他有关的、最后不了了之的案子，全部调出来。”
他转身，大步走向门外，重新投入那片冰冷的雨幕。
身后，是那片被封锁的、过于完美的死亡现场。
雨，依旧下个不停。
仿佛要洗净这座城市所有的污秽，又仿佛，在掩盖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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