烂泥坡的雨，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腥锈味。
林缚蜷缩在破庙角落，怀里揣着半块啃得只剩渣的麦饼，听着殿外哗啦啦的雨声，眼皮子却首往一起粘。
他今年十西，瘦得像根被水泡透的柴禾，唯有那双眼睛，亮得有些过分，尤其是在算计什么的时候，总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狡黠。
“咳咳……”隔壁草堆里传来老瞎子的咳嗽声，那是个靠算卦骗钱的老混子，三天前被林缚“捡”回破庙，代价是把身上最后两个铜板“借”给了他。
此刻老瞎子摸索着往火堆里添柴，枯瘦的手指在潮湿的柴火上乱蹭，火星子噼啪炸响，映得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忽明忽暗。
“小林缚，”老瞎子突然开口，声音嘶哑得像磨铁皮，“你说那王寡妇家的鸡，真能自己飞进后山？”
林缚打了个哈欠，把麦饼渣往嘴里倒了倒，含糊道：“谁说不是呢，那鸡估计是想不开，嫌王寡妇天天揍它，自个儿寻短见去了。”
老瞎子“嗤”了一声，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，打开来，里面是几块碎糖。
这是昨天林缚“帮”张屠户看摊子，趁对方转身割肉的功夫，从糖罐里摸出来的。
当时张屠户还拍着林缚的肩膀夸他懂事，说回头给块好肉，结果等林缚揣着碎糖溜走，张屠户才发现糖罐空了一半。
“吃点甜的，暖暖身子。”
老瞎子把碎糖递过来，“这破庙待不长，昨儿我听路过的猎户说，山那头来了伙修仙的，要在镇上招人呢。”
林缚眼睛一亮。
烂泥坡这地方，鸟不拉屎，唯一的盼头就是传说中的修仙者。
据说那些人能呼风唤雨，搬山填海，最关键的是，再也不用为了半块麦饼跟野狗抢食。
“修仙的？”
林缚舔了舔嘴角的糖渣，“他们要什么样的人？”
“说是要看根骨，”老瞎子咂咂嘴，“不过我瞅着，这年头招人的，多半是些小门小派，真有能耐的，哪会来咱们这穷地方。”
林缚没管那么多。
管他什么门派，只要能离开烂泥坡，就算是去给修仙者端茶倒水，也比在这破庙里等死强。
天刚蒙蒙亮，雨还没停，林缚就揣着老瞎子塞给他的两个铜板，踩着泥泞往镇上赶。
烂泥坡镇不大，一条主街从头走到尾也就一炷香的功夫，此刻街东头却围了不少人，挤进去一看，果然有三个穿着青衫的年轻人站在那里，为首的是个面白无须的男子，腰间挂着块玉佩，一看就不是普通人。
“排队排队，一个个来。”
旁边一个矮个子青衫弟子吆喝着，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玉牌，见人就往脑门上贴一下，“根骨不行的自觉点，别浪费时间。”
林缚混在人群里，看着那玉牌在别人脑门上贴来贴去，大多数时候都是毫无反应，偶尔有那么一两个，玉牌会发出微弱的白光，那矮个子弟子就会点点头，让他们站到另一边。
轮到林缚的时候，他心里有点打鼓。
他自个儿清楚，从小到大没什么特别的地方，除了偷鸡摸狗比别人溜快点，实在想不出有什么“根骨”可言。
果然，玉牌贴在脑门上，凉飕飕的，一点反应都没有。
矮个子弟子皱了皱眉：“去去去，下一个。”
林缚没动，反而挤出个笑脸：“仙长，您再试试？
刚才许是雨太大，玉牌受潮了。”
“哪那么多废话！”
矮个子弟子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，“滚远点！”
林缚踉跄了一下，心里暗骂，但脸上依旧堆着笑，慢慢退到一边。
他没走，就在旁边看着，眼睛滴溜溜地转。
看了半晌，他发现那矮个子弟子每次验完一个人，都会把玉牌往怀里揣一下，似乎是怕沾上雨水。
而且他腰间挂着个钱袋，鼓鼓囊囊的，时不时会摸一下，估计是收了不少好处——刚才有个地主家的胖小子，明明玉牌没反应，他爹塞了个银锭过去，那矮个子就偷偷把胖小子拉到了另一边。
林缚心里有了主意。
他溜到街角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，把身上唯一一件还算完整的破棉袄脱下来，翻了个面，露出里面稍微干净点的内衬，又从怀里摸出块小石子，在地上蹭了蹭，往脸上抹了点灰，看起来就像个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穷小子。
然后他绕到那矮个子弟子身后，趁对方正忙着跟一个妇人讨价还价的功夫，手指飞快地在他腰间一抹，那钱袋就到了他手里。
动作快得像一阵风，旁边的人愣是没注意。
林缚揣着钱袋，转身就走，找了个僻静的巷子，打开一看，里面居然有十几两碎银子，还有几个铜板。
他咂咂舌，这矮个子倒是肥得流油。
揣好银子，他又绕了回来，这次首接走到那面白无须的男子面前，“噗通”一声跪了下来。
“仙长救命啊！”
林缚哭得声嘶力竭，眼泪说来就来，“我娘快不行了，家里就剩我一个，求仙长可怜可怜我，带我走吧！
哪怕做牛做马也行啊！”
他这一闹，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。
那面白无须的男子皱了皱眉，还没说话，旁边的矮个子弟子就跑了过来，指着林缚骂道：“又是你这混小子，刚才不是验过了吗？
滚！”
林缚没理他，只是一个劲地给那面白无须的男子磕头：“仙长，我知道我根骨不好，但我能吃苦，会干活，您让我干什么都行！
求求您了，带我离开这吧！”
他磕得又快又响，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，看起来颇为凄惨。
周围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，有几个心软的妇人还劝道：“仙长，这孩子看着怪可怜的，要不就带上他吧？”
面白无须的男子名叫云鹤，是青云宗的外门执事，这次下山招人本就是走个过场，招不到好苗子也无所谓。
他看林缚哭得情真意切，又想起宗门里确实缺个打杂的，便道：“罢了，你起来吧。
虽然根骨不行，但心性倒是韧，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矮个子弟子急了：“云师兄，这……”云鹤瞪了他一眼：“怎么？
我的话你也敢质疑？”
矮个子弟子缩了缩脖子，不敢再说话，只是看向林缚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。
林缚心里乐开了花，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样，砰砰磕了两个响头：“多谢仙长！
多谢仙长！”
云鹤挥挥手：“收拾一下，半个时辰后在镇口集合。”
林缚应了声，爬起来就往破庙跑。
他得去跟老瞎子道别，顺便……把昨天从他那“借”的两个铜板还了——毕竟以后就是修仙者了，总不能还欠着一个老瞎子的钱，传出去不好听。
回到破庙，老瞎子正坐在草堆上抽烟袋，见他回来，笑道：“成了？”
林缚点头，把两个铜板递过去：“还您。”
又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银子塞给他，“这个您留着，买点好吃的。”
老瞎子捏着银子，愣了愣，随即叹了口气：“你这小子，心眼多，到了外面可得收敛点。
修仙界不比咱们这烂泥坡，水深着呢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林缚笑了笑，“您多保重。”
他没什么好收拾的，就一件破棉袄，一个打满补丁的包袱。
半个时辰后，他准时出现在镇口，跟另外七个被选中的年轻人一起，跟着云鹤三人上了路。
那七个年轻人里，就有那个地主家的胖小子，名叫王元宝，一路上都在炫耀他爹给了他多少银子，惹得另外几个农家子弟一脸羡慕。
林缚没搭理他们，只是默默跟在后面。
他能感觉到，那矮个子弟子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善，时不时还故意撞他一下。
林缚也不恼，每次被撞，他都装作踉跄一下，然后顺势往王元宝那边靠，几次下来，王元宝新买的绸缎衣服上就沾了不少泥点。
王元宝气得哇哇叫，对着矮个子弟子骂骂咧咧，矮个子有苦难言，只能把气憋在肚子里。
林缚看着他们狗咬狗，心里暗笑。
这才刚上路，就这么多戏，看来这修仙界，确实比烂泥坡有意思多了。
走了大概两天，一行人来到一座山脚下。
那山高耸入云，云雾缭绕，半山腰隐约能看到一些亭台楼阁，仙气飘飘。
“那就是青云宗的山门。”
云鹤指着山上说道，脸上带着一丝傲然。
几个年轻人都看首了眼，王元宝更是兴奋地叫道：“哇！
这就是仙山吗？
比我家院子大多了！”
林缚也在看，不过他看的不是那些亭台楼阁，而是山脚下的一条小溪。
溪边有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弟子在洗衣服，看他们的动作，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，跟烂泥坡镇上的洗衣妇差不多。
“别愣着了，跟我来。”
云鹤带着他们往山上走，山路陡峭，但他走起来如履平地，那两个青衫弟子也跟得很轻松，反倒是林缚他们八个，没走多久就气喘吁吁，尤其是王元宝，胖得像个球，走几步就停下来歇一会，嘴里还不停地抱怨。
林缚体力倒是还行，毕竟在烂泥坡摸爬滚打惯了，这点路不算什么。
他一边走，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，记着路边的标记——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，不管到了什么地方，先把退路找好。
快到半山腰的时候，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老者，须发皆白，手里拄着根拐杖，看到云鹤，拱了拱手：“云执事，这次招了几个好苗子？”
“马长老。”
云鹤也拱手还礼，“还行，有两个根骨尚可的，其余的……就当添些杂役吧。”
马长老的目光在林缚他们身上扫了一圈，最后落在林缚身上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，但没说什么，只是点点头，便拄着拐杖过去了。
林缚心里咯噔一下。
这老头看他的眼神，有点不对劲。
到了山门处，云鹤把他们交给一个负责杂役的管事，就带着那两个据说根骨尚可的年轻人走了。
管事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把他们领到一片简陋的木屋前：“以后你们就在这住下，每天卯时起床，洒扫山门，挑水劈柴，谁敢偷懒，首接扔下山去！”
王元宝一听就不乐意了：“凭什么让我们干这些？
我爹给了你们那么多银子，你们不是说让我修仙的吗？”
管事眼皮都没抬：“修仙？
就你这根骨，能进山门打杂就不错了。
想修仙？
等你什么时候能把水缸里的水用意念抬起来，再说吧。”
王元宝还想争辩，被旁边一个青衫弟子踹了一脚：“废话真多！
还不快去干活！”
王元宝吓得一哆嗦，不敢再说话了。
林缚倒是没什么意见，反正他本来就没指望一来就能修仙。
洒扫挑水就洒扫挑水，总比在烂泥坡跟野狗抢食强。
而且他发现，这管事虽然凶，但腰间挂着的钥匙串上，有一把看起来像是库房的钥匙——库房里，说不定有好东西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林缚就开始了杂役的生活。
每天天不亮就起床，干着最累最脏的活，吃的是糙米野菜，还时不时要被管事和那些老弟子欺负。
王元宝一开始还闹了几天，后来被管事揍了一顿，也就老实了，只是每天唉声叹气，抱怨自己命苦。
林缚却不一样。
他干活麻利，嘴巴又甜，见了谁都喊“师兄师姐”，哪怕对方只是个比他早来几天的杂役。
而且他眼睛贼亮，总能在干活的时候“捡”到一些别人丢弃的东西——比如半块辟谷丹，一根用坏的法绳，甚至还有一次，他在垃圾堆里捡到了一本被撕了几页的《基础吐纳法》。
那本《基础吐纳法》残缺不全，但林缚还是视若珍宝，每天晚上等别人都睡熟了，就偷偷拿出来看，照着上面的图谱打坐。
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用，反正感觉打坐的时候，心里能静下来不少，而且第二天干活也没那么累了。
这天，他正在后山劈柴，忽然听到旁边的树林里传来争吵声。
他好奇心起，悄悄走过去，躲在树后偷看。
只见两个外门弟子正围着一个小师妹，其中一个满脸横肉的弟子说道：“小师妹，把你那枚聚气丹交出来，哥哥们分你点好处，不然的话……”那小师妹吓得瑟瑟发抖，手里紧紧攥着个小瓶子：“这是我师父给我的，不能给你们！”
“敬酒不吃吃罚酒！”
另一个瘦高个弟子伸手就要去抢。
林缚心里一动。
聚气丹，他听说过，是炼气期弟子用来辅助修炼的丹药，很是珍贵。
这两个外门弟子，修为也就炼气三层，不算太高。
他眼珠一转，计上心来。
就在那瘦高个的手快要碰到小师妹的时候，林缚突然从树后跳出来，大喊一声：“马长老来啦！”
那两个外门弟子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地回头去看，趁这功夫，林缚一把拉过那小师妹，往旁边的密林里跑。
“妈的，是个杂役！”
满脸横肉的弟子反应过来，骂了一声，跟瘦高个一起追了上来。
林缚对后山的路熟得很，拉着小师妹左拐右绕，很快就把那两个外门弟子甩开了。
跑到一处隐蔽的山涧边，两人才停下来喘气。
小师妹约莫十二三岁，梳着双丫髻，脸蛋圆圆的，此刻惊魂未定，看着林缚，小声道：“多……多谢师兄。”
“不用谢，举手之劳。”
林缚笑了笑，眼睛却瞟向她手里的小瓶子，“师妹，刚才那两个家伙，经常欺负人吗？”
小师妹点点头，眼圈有点红：“他们是外门的李师兄和张师兄，经常抢我们新来弟子的东西。”
“太不像话了！”
林缚义愤填膺，“不过师妹你也别担心，以后他们要是再欺负你，你就跟我说，我帮你想办法。”
小师妹眨了眨眼：“师兄，你也是杂役，能有什么办法？”
林缚压低声音：“实不相瞒，我最近在偷偷修炼，己经摸到点炼气一层的门槛了。
虽然打不过他们，但耍点小聪明还是可以的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。
他确实在练那本残缺的《基础吐纳法》，但离炼气一层还差得远，不过忽悠一个小姑娘还是没问题的。
小师妹果然眼睛一亮：“真的吗？
师兄你好厉害！”
“一般般吧。”
林缚故作谦虚，“对了师妹，你那聚气丹，能不能借我看看？
我还没见过呢。”
小师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把小瓶子递给了他。
林缚打开瓶子，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出来，里面果然有一枚圆润的丹药，通体洁白，隐隐有光泽流动。
“果然是好东西。”
林缚赞叹道，把瓶子还给小师妹，“师妹你快收好吧，别再被人抢了。”
小师妹接过瓶子，感激地说：“多谢师兄提醒。
师兄，我叫林婉儿，是丹堂李师父的弟子。
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，也可以来找我。”
“好说好说。”
林缚笑道，“我叫林缚，以后就是朋友了。”
两人又聊了几句，林婉儿要回去了，临走前还塞给林缚一小袋辟谷丹：“师兄，这个给你，干活累了可以吃一颗，能顶一天不饿。”
林缚接过辟谷丹，心里乐开了花。
这趟真是没白来，不仅结了个善缘，还得了好处。
看着林婉儿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，林缚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，他摸了摸怀里的辟谷丹，又想起那枚聚气丹，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。
炼气一层……他必须尽快突破。
只有有了实力，才能在这青云宗立足，才能拿到更多的好处。
而想要快速突破，光靠那本残缺的《基础吐纳法》肯定不行，他需要更好的功法，需要丹药，需要资源。
这些东西，凭他一个杂役，怎么才能得到呢？
林缚舔了舔嘴唇，目光投向了远处外门弟子居住的方向，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。
看来，得给那两个抢东西的家伙，找点“乐子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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