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在裤兜里震动的第三遍,周小白就知道,准又是银行。
流水线的轰鸣声像一层厚厚的油脂,糊住了整个车间。
空气里是金属切削液和汗水的混合味儿。
周小白站在工位上,手里的气动螺丝枪“咔哒”一声,将一颗螺丝锁进冰冷的金属件里。
动作精准,却带着一种麻木的疲惫。
三十五万八千六百二十一块五毛。
这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的脑子里。
每一次手机震动,都像是往这块烙铁上浇一瓢油,刺啦作响,疼得钻心。
他曾经以为,那个红红绿绿的K线图,是逃离这流水线的唯一捷径。
大专毕业进了这家五金厂,一天十二个小时站下来,腰酸背痛,一个月到手不过五千块。
看着当年那些学习不如他的同学,有的靠家里,有的靠运气,都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,他心里憋着一股火。
所以当他在网上那个“涨停板敢死队”的群里,看到“老师”信誓旦旦地说某只创业板股票有重组内幕,一个月能翻倍时,他心动了。
他掏空了微薄的积蓄,刷爆了信用卡,还借了好几笔网贷,全押了上去。
结果,重组没等来,等来了连续五个跌停板。
捷径没走成,反而掉进了更深的深渊。
“小白,发什么呆!
线跑起来了!”
工头老张粗哑的嗓门在他耳边炸开。
周小白猛地回过神,才发现就这么一晃眼的功夫,流水线上己经流过来好几个未处理的零件。
他赶紧埋下头,手里的螺丝枪“咔哒、咔哒”地响起来,这时,旁边工位伸过来一只夹着烟的手。
“小白,来一口提提神?
瞧你这一脑门子虚汗。”
说话的是李小刚,他在这厂里待了三年,是周小白在厂里唯一算得上交心的朋友。
两人同住在那片破旧的城中村里,晚上有时会结伴去跑外卖。
“不了,刚子哥。”
周小白摇摇头,压低声音:“晚上还得出车,得攒足精神。”
“你小子,真是要钱不要命。”
李小刚啧了一声,收回手自己吸了一口,烟雾缭绕中,他眯眼看了看周小白苍白的脸,“我说,那点债慢慢还就是了,别把自个儿累垮了。”
周小白苦笑一下,没说话。
慢?
催债的利息可不会慢。
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斜对面那个工位。
一个娇小的身影正熟练地操作着机器,那是林晓燕,车间里少有的女工,干活利索,话不多,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。
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,林晓燕抬头看了他一眼,很快又低下头去,但就在那一瞬间,周小白好像看到她耳根微微红了一下。
他赶紧移开视线,心里有些发窘。
晓燕对他似乎有点不一样,偶尔会给他带个早餐,在他加班时默默帮他打上手,但他现在这境况,哪敢有半点多余的心思。
“叮铃铃——!”
下班的电铃声终于响了。
他掏出那只屏幕裂了蛛网般细纹的旧手机。
屏幕上,十几个未接来电,夹杂着几十条未读短信。
他点开最新一条,发自“李经理”:“周小白,最后通知!
周一下午五点前,再不处理最低还款八千三百元,我方将启动司法程序,并联系你的家人及工作单位。
勿谓言之不预!”
今天是周五。
他必须在这两天之内,搞到八千三百块。
晚上七点,周小白和李小刚一起换上了“快达外卖”制服,骑上了各自的电瓶车。
“今天咱俩比比,看谁先跑完二十单!”
李小刚插科打诨,试图驱散周小白的阴郁。
周小白勉强笑了笑,拧紧电门,汇入车流。
城市的霓虹在他那副廉价的、度数己经不太够的近视眼镜上划过模糊的光斑。
他是个西百多度的近视眼,白天离了眼镜世界就是一片马赛克。
而到了晚上,各种灯光会散开成晕染的光团,看久了容易头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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