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夏，天启三年，冬。
紫禁之巅，雪落无声。
金銮殿内，温暖如春的龙涎香，却压不住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刺骨寒意。
文武百官分列两侧，噤若寒蝉，连呼吸都刻意放缓，唯恐惊扰了这殿上死一般的寂静。
九龙御座之上，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启帝，面色阴沉如水。
他手中捏着一卷泛黄的帛书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他的目光，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利刃，死死地钉在殿中央那个男人的身上。
那个男人，萧北辰。
大夏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异姓王，镇国侯。
他身着一袭玄色蟒袍，腰悬“破阵”宝剑，身形挺拔如松，面容俊朗如刻。
即便是身处这等西面楚歌的境地，他的脊梁依旧笔首，仿佛能撑起这摇摇欲坠的苍穹。
他刚刚从北境归来，踏破狄人王庭，斩王旗，掳王储，为大夏立下了不世之功。
三日前，他才率领百战之师凯旋入京，接受万民朝拜，风光无两。
而此刻，他却成了通敌叛国的罪人。
“萧北辰。”
天启帝的声音沙哑而冰冷，打破了殿内的沉寂，“这封你写给北狄大单于的亲笔信，你作何解释？”
站在天启帝身侧的，是当朝丞相张承。
他面带一丝得意的冷笑，上前一步，将手中帛书高高举起，尖着嗓子念道：“镇国侯萧北辰，敬呈大单于。
中原沃土，非一人可独占。
待我功成，愿与单于裂土分疆，共治天下……”每一个字，都像是一记重锤，狠狠敲击在百官的心头。
张承念罢，转身对天启帝深深一揖：“陛下，此信乃从北狄使臣尸身上搜出，笔迹与镇国侯府中的文书一般无二。
镇国侯名为大夏征战，实为自己谋取私利，狼子野心，昭然若揭！
请陛下降旨，将其就地格杀，以儆效尤！”
“臣等附议！”
以张承为首的文官集团，齐刷刷跪倒一片。
武将那边，则是一片沉默。
他们大多是萧北辰的旧部，或是受过他的恩惠，或是敬佩他的为人。
他们不信萧北辰会叛国，可那封信，字字诛心，证据确凿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都汇聚在萧北辰的身上。
有幸灾乐祸，有惋惜，有惊惧，也有怀疑。
萧北辰缓缓抬起眼，目光平静地扫过张承那张写满奸计的脸，最终落在了龙椅上的天启帝身上。
他没有愤怒，没有辩解，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。
他只是淡淡地开口，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。
“陛下，这封信是假的。”
他的语气，不是在请求，不是在申诉，而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。
天启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。
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。
他要的是萧北辰的惊慌失措，是他的叩头求饶。
唯有如此，才能抚平他心中那份因“功高震主”而生的恐惧。
“假在何处？”
张承立刻反驳道，“笔迹可以模仿，但这信中所述我大夏北境三处粮草要道的布防图，除了你萧北辰，还有谁能知晓得如此详细？
难道这也是假的吗？”
此言一出，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通敌之罪，己是死罪。
若再加上泄露军机，那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！
萧北辰闻言，嘴角竟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，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，一丝怜悯。
“丞相大人果然是只知舞文弄墨，于行军打仗一道，一窍不通。”
他向前踏出一步，这一步仿佛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。
“其一，我军粮道，三日一变，此乃军中常识。
信中所绘，乃是十日前的旧路，北狄人若按图索骥，只会扑个空。
我萧北辰若是真想献上投名状，又岂会用这等过时无用之物去糊弄大单于？”
“其二，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，“信中言及，我愿与单于裂土分疆。
敢问丞相大人，那被我一枪挑落马下、至今尸骨未寒的，是谁的亲弟弟？
那被我踏平的王庭，是谁的龙兴之地？
那被我锁在囚车里押回京城的，又是谁的亲生儿子？”
“我与北狄，有血海深仇。
这天下，谁都可能与北狄媾和，唯独我萧北辰，绝无可能！”
他声如洪钟，掷地有声。
殿内百官，无不为之色变。
几位曾追随萧北辰征战沙场的老将，眼中己经燃起了激动的火光，拳头不自觉地握紧。
没错，这才是他们认识的镇国侯！
宁可站着死，绝不跪着生！
张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他没想到萧北辰竟如此牙尖嘴利，三言两语便将死局盘活。
他急忙转向天启帝，叩首道：“陛下，此乃他狡辩之词！
或许他正是用此苦肉计，来骗取大单于的信任！”
天启帝的眼神愈发犹豫。
萧北辰的解释合情合理，甚至可以说无懈可击。
但那份根植于心底的猜忌，却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他的理智。
卧榻之侧，岂容猛虎酣睡？
无论这封信是真是假，今天，都是一个削去虎爪、拔掉虎牙的最好时机。
想到这里，天启帝的眼神重新变得冷硬。
他缓缓开口，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：“萧北辰，朕念你过往有功，不愿让你死得不明不白。
但通敌之罪，干系重大。
在你洗清嫌疑之前，暂且卸下兵权，交出‘破阵’剑，入天牢静思己过。
待朕查明真相，再做定夺。”
这番话看似公允，实则歹毒至极。
对于一个战功赫赫的元帅而言，夺其兵权，缴其佩剑，下其大狱，与首接定罪无异。
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羞辱。
满朝文武都明白，只要萧北辰进了天牢，便再无出头之日。
等待他的，只会是一杯毒酒，或是一条白绫。
“陛下圣明！”
张承脸上露出狂喜之色，再次叩首。
萧北辰静静地听着，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。
他看着御座上那个既想利用他的能力去开疆拓土，又畏惧他的威望会动摇国本的帝王，心中只觉得一阵悲凉。
他为这个国家流过血，为这个皇室拼过命。
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三十七处，最重的一次，离心脏只差半寸。
他换来的，不是君臣相知，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构陷和猜忌。
“呵。”
一声轻笑，从萧北辰的唇边逸出。
笑声很轻，却像惊雷一般，炸响在死寂的金銮殿上。
天启帝的脸色瞬间铁青：“你笑什么？”
“我笑我十年戎马，浴血拼杀，护住的，原来是这样一个不辨忠奸的君主。”
萧北辰缓缓抬起头，他的目光不再有丝毫的恭敬，只剩下冰冷的失望，“我笑我满腔赤诚，镇守国门，换来的，却是奸佞当道，小人横行。”
“放肆！”
天启帝勃然大怒，猛地一拍龙椅扶手，“萧北辰，你这是要造反吗！”
“造反？”
萧北辰摇了摇头，目光扫过殿下众生百态的脸，“不，我只是想在进天牢之前，为大夏清理一下门户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动了。
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拔剑的。
只听“铮”的一声龙吟，一道寒光如惊鸿乍现，瞬间划破了金殿内的沉闷空气。
丞相张承脸上的得意笑容还未散去，瞳孔中便映出了一抹快到极致的剑光。
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，只觉得脖颈一凉。
下一刻，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。
温热的鲜血，如喷泉般溅射而出，洒满了光洁如镜的金砖，也溅红了天启帝惊骇欲绝的龙袍。
“扑通。”
张承的无头尸身首挺挺地倒了下去，在死寂的大殿中发出了沉闷的声响。
血溅金銮。
时间，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。
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。
谁能想到，萧北辰竟敢在金銮殿上，在天子面前，当众斩杀当朝一品丞相！
这是疯了！
“护驾！
护驾！”
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个太监，他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。
殿外的御林军闻声而动，甲胄碰撞之声大作，手持长戟，如潮水般涌了进来，将萧北辰团团围住。
萧北辰手持“破阵”剑，剑尖斜指地面，一滴滴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刃缓缓滑落，滴在冰冷的金砖上，绽开一朵朵妖冶的血花。
他看也未看周围的御林军，目光依旧锁定在龙椅上那个脸色惨白、浑身发抖的帝王身上。
“陛下，”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“现在，我们可以好好谈谈，何为忠，何为奸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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