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板路被梅雨泡得发潮,陈砚蹲在杂货铺门槛后,正给隔壁王屠户磨那把锈迹斑斑的杀猪刀。
“小砚,磨快点!
今个儿要杀那头三百斤的黑猪,迟了赶不上早集!”
王屠户的大嗓门从街对面传来,带着猪油香的风卷着雨丝,打在陈砚额前的碎发上。
陈砚“嗯”了一声,右手握着青石磨刀石,一下下顺着刀刃推。
他左手始终攥着块巴掌大的粗布,布底下是手腕处那道淡青色的砚台纹——打小就有,掌柜的说这是“脏东西”,让他别露出来,不然招精怪。
磨到第三十下,刀刃忽然“铮”地响了声,像有只小虫子从铁里钻了出来。
陈砚抬头,看见街尾走来个穿灰布道袍的人,道袍下摆沾着泥,腰间挂着个用草绳系的剑穗子,穗子是晒干的狗尾巴草,软塌塌的,不像个修行中人。
那人走到铺前,声音哑得像砂纸擦木头:“少年人,换把刀。”
陈砚指了指铺子里的铁刀:“要哪种?
砍柴的沉,切菜的薄。”
道人却摇头,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杀猪刀:“就这把。”
王屠户刚好扛着黑猪过来,一听就急了:“道人你别捣乱!
这刀我用了五年,不换!”
道人没理他,从袖里摸出枚铜钱,铜钱边缘带着齿,不像凡物。
“我用这个换,再加个消息——你这刀上,沾过三条人命,不是猪的。”
王屠户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手里的黑猪差点掉在地上。
陈砚握着刀的手顿了顿,左手的砚台纹忽然有点发烫,像有笔在上面写了个字,他没看清,只觉得心里堵得慌。
道人把铜钱放在门槛上,伸手要拿刀。
陈砚却突然按住刀把,抬头看着他:“你要这刀做什么?”
道人笑了,眼角的皱纹挤成两道沟:“杀该杀的人。”
“那你得告诉我,这刀上的人命,是好是坏?”
陈砚的声音还是木讷的,但攥着刀的手指关节泛了白——就像上次掌柜的要赶走偷米的小乞丐,他也是这样攥着门框,不肯让开。
道人盯着他看了半晌,忽然指了指他左手的粗布:“你那底下的东西,能记下来,你自己看。”
陈砚犹豫了一下,慢慢挪开粗布。
淡青色的砚台纹在雨里亮了亮,像一方刚磨好的砚,上面真的浮现出几行淡墨字:三年前,王屠户用这刀砍死了抢他女儿的山匪;去年,他砍死了骗光他积蓄的货郎;上月,他砍死了偷他猪的小偷。
字里行间,还沾着点山匪的血、货郎的泪、小偷怀里没来得及给娘的糖。
陈砚看完,把刀往王屠户手里一塞,对道人说:“刀不换。
你要是杀坏人,我帮你磨把新的,不要钱。”
道人愣了愣,忽然哈哈大笑起来,腰间的狗尾巴草剑穗子都笑弯了。
“好个认死理的少年!
我叫青禾,是个剑修。
你这砚台纹,叫‘记心砚’,往后啊,有的是人来找你‘记’东西——记剑招,记人心,记这天下的道理。”
他说着,把铜钱塞给陈砚:“这是‘问路钱’,等你想明白‘记这些东西要做什么’,就去镇东的破观找我。”
雨停了,青禾的身影转瞬间就没了影,只留下那枚带齿的铜钱,在陈砚手心里温温的,像一块刚焐热的磨刀石。
王屠户抱着刀,忽然蹲在地上哭了,嘴里念叨着:“那货郎骗我,我女儿的病就差一点钱……那小偷偷猪,我娘还等着卖肉的钱抓药……”陈砚没说话,重新拿起青石磨刀石,帮王屠户磨那把沾着三条人命的刀。
磨着磨着,他左手的砚台纹又烫了一下,这次,上面多了一行小字:“剑者,不是斩妖除魔,是先分清,谁是妖,谁是魔,谁是不得己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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